第28章(第2/3頁)

素以頓住了腳,忙低頭應個是。不知道皇帝還有什麽吩咐,不能出口問,只好重又回到跟前侍立。

皇帝姿態從容,站起來消食,緩緩的踱步。從她面前過,微仰著頭,反剪著手,緞面的醬色夾袍泛出淡淡的暈。他腿長腰線高,臥龍帶緊緊束著,越發顯出挺拔頎長的身姿。素以掀掀眼皮,這麽不厭其煩的來回兜圈子,他不暈,自己看著都有點受不住。以為就這麽一直沉默下去了,他忽然開了口,“昨兒皇後宣你過長春宮了?說了什麽?”

素以老老實實的回答,“主子娘娘就說起老公爺喪儀的事兒,說謝謝奴才。還放了恩典,賞奴才一把金瓜子兒。”

“沒說別的?”皇帝問,“有沒有提起暢春園太後?”

他這麽繞著打聽,其實素以心裏明白,不就是說她像暢春園太後嗎!像又怎麽的呢,弄得天理難容似的。長相那都是爹媽給的,要是能自己選擇,她情願像打更的豁牙子,也不願意攪這趟渾水。

可是她懂分寸,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這些她心裏都知道。於是平心靜氣的答,“回萬歲爺話,主子娘娘沒提起太後,其實攏共才和奴才說了幾句話,後來就問小公爺家裏的事兒了。”

皇帝似乎對他們的談話內容很感興趣,“家裏事兒?家裏什麽事兒?”

素以道,“就是給公府裏小姑奶奶說親的事兒,上回老公爺的外宅不是找上門來了嘛,姨奶奶帶了個大姑娘。大姑娘十六七了,還沒找婆家。主子娘娘和小公爺商量給妹子定親,說秋狝的時候要討萬歲爺的恩典。”

皇帝點點頭,做媒他太在行了,下面那些宗室到了年紀,家裏老輩兒就上折子請旨,那些貝子貝勒的的嫡福晉都是他給指的婚。只要那姑娘長得不磕磣,正經尋門親也不難。雖說出身不高,好歹和皇後一個姓兒,不說宗親,配個三品上還是綽綽有余的。

他踱到書案前翻翻通本,一頭又問,“小公爺呢?他怎麽說?”

小公爺怎麽說?秋狝請婚的建議就是小公爺提的,皇帝一下子把她問住了,素以計較再三才道,“小公爺的意思是姑娘大了,女大當嫁。二姑娘配了人,他的心事就了了,往後只剩好好奉養姨奶奶這一宗了。”

好好奉養姨奶奶不見得不靠譜,恩佑這點容人的雅量還是有的。至於女大當嫁……皇帝沉吟,回過頭來問她,“你二十了?”

冷不丁叫男人問起年紀,素以雖然樣樣不上心,卻也有點女孩家的羞怯,紅著臉道是,“奴才上月滿二十了。”

年紀大點的好,看得開,不會死鉆牛角尖,待人待己都有一分寬厚。皇帝復又低下頭,攤開的泥金箋上不知什麽時候濺了一點朱砂,他拿手拭了拭,印記滲進了紋理裏,擦不掉了。他蹙起眉,隔了半晌突然叫榮壽,“朕記得隨鳳和稻香是時候放出去了。”

那兩個丫頭是為數不多的禦前伺候,一個司衾一個司帳,都是萬歲爺近前的老人兒。榮壽是聰明人,皇帝恁麽一說心裏立馬有了七八分成算。明明原該是臘月交正月裏的,這會子也改了時候。他睃了素以一眼,又躬下腰回話,“主子好記性,上回翻了档,初六就是正日子。”

旁的話不必細說,橫豎這丫頭命好。禦前人員有定數,出去一個進來一個,不多也不能少。隨鳳和稻香的職務空出來,就得有人往上填缺。萬歲爺動了心思要調到跟前來,不用說得多明白,一星半點的暗示就足夠叫底下人琢磨的了。

素以上回從長滿壽嘴裏聽說過禦前要換人,壓根沒放在心上。現在皇帝提起,她照舊不會往那上頭想。身邊奴才用久了總有一份不舍,她全以為皇帝是有人情味念舊。要說那高高在上的人兒是在盤算她,以她的性格絕不能生出這樣自作多情的想法。這大概就是常說的知趣,人要撂高兒打遠兒是不錯,可出了格就沒意思了。所以即便心裏有那麽點小小的念想也給壓制下去了,她明年就該拍屁股走人了,這時候上進,晚了。

皇帝耐著心在那泥金箋上來回拭,還是不成事。終於生了厭煩,掀起一張來,揉成團扔進了廢紙簍子裏。恰逢幾個軍機大臣遞牌子求見,他叫宣,踅身坐到了禦案後。看看南窗下站的人,挨了兩天的罰,病了一大場,居然還是這種淡薄灑脫的神氣。他見的女人多,卻沒見過這麽刀槍不入的。想了想,是不是就像她上回告訴他的“好肥螺”,個子不大,但可以跑得又快又遠?

他的嘴角含了點笑意,很快又隱去了。禦前太監引了朝臣進來議政,他看見榮壽給她打眼色,她蹲個福,雙手撫膝退出了後殿。

“你過會兒上尚儀局傳話,素以提鈴的罰免了,叫管事的讓她歇兩天。再派太醫過去給她請個脈,別留下什麽病根兒來。”皇帝低聲在路子耳邊道,也沒顧忌堂下幾位跪著請安的大臣。他貴為天子,一言一行都是磊落的,像這麽咬耳朵遞私話的樣子臣工們以前沒見過,難免叫他們感到惶惑不安。皇帝卻不以為然,緩聲道,”朕昨日聽說河間府出了一樁案子,是個題外話,就想問問諸位臣工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