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2/2頁)

榮壽看他假惺惺,心裏直犯惡心,暗道不是你弄來這麽個丫頭,萬歲爺何至於這樣!不過說來真奇怪,起先主子是一千一萬個討厭的,現在滿不是那麽回事了。唱太平嫌她吵得慌,這會兒沒聲兒了仍舊睡不著覺。不光這樣,一下雨還念叨上了,別不是動了心思要擡舉那丫頭吧!橫豎這樣了,不如往上敬獻一把。榮壽琢磨著,垂手道,“主子還是回殿裏去,奴才這就傳素以進來面見主子。這丫頭鈴搖得不好,太平也唱得不響,主子當著面的責問她。還有豆汁兒的事,奴才瞧那綠豆都要泡糊了,她這麽撂著算怎回事呢!”

皇帝轉過臉來看他,“朕說了要見她嗎?你這殺才枉揣聖意,活得不耐煩了?”

這麽一句話真讓人惶恐起來,一溜的人都傻了眼,垂著手蝦著腰,誰也不敢多半句嘴。他漠然去接邊上太監手裏的傘,問,“今兒軍機處誰當值?”

長滿壽忙道,“回主子話,是大學士額爾赫。”

皇帝點了點頭,“朕想起樁政事要議,你們別跟著。”說著自顧自踏進了雨裏。

榮壽從小太監手裏接過一雙鹿皮油靴,剛要開口說話,想想又咽了回去。快三更了,大半夜的上軍機值房,自打上會江南水患後再沒有過。其實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來,萬歲爺這是找個由頭好路過乾清宮天街吧!他轉過頭來,皮笑肉不笑的看著長滿壽,“二總管,您瞧萬歲爺這是怎麽了?”

長滿壽耷拉著眼皮,笑嘻嘻道,“大總管您可是萬歲爺肚子裏的蛔蟲,連您都不知道,我這麽個二等總管,我能知道什麽呀!”

“您這份自謙真難得。”榮壽道,面皮板起來,“主子爺冒著雨出去,又不讓人跟著,萬一著了涼可怎麽得了!萬一太皇太後問起來,咱們近身伺候的,誰都逃不了幹系。”

長滿壽拍拍胸,“您可別嚇唬我,我不經嚇。我是乾清宮裏伺候的,萬歲爺跟前排不上號。不像您,老佛爺對您何等的信任,真要出了岔子,怕是不大好了。”

榮壽有一拳打空的失落感,只狠狠瞪著他,半晌歪著一邊嘴角哼哼的笑,“這話得兩說,哪天老佛爺見了這位素以姑娘,事兒可就不是這麽簡單了。老佛爺心裏明鏡兒似的,您說……”

長滿壽沖他拱拱手,“我的大總管,這會兒可不是磨嘴皮子的時候,主子在雨裏呢!我要是您,不著急牽五跘六。老佛爺問起來敷衍還來不及,往上報,萬歲爺知道了,那真是不要腦袋了。”

榮壽恨得牙根兒癢癢,心裏吊著又不敢跟上去,幾個人在出檐下鵠立著,就剩下大眼瞪小眼了。

秋雨綿綿密密,寒冷是整塊的。已經有了入冬的跡象,呼出去的氣在眼前幻化成了霧。軍機處離養心殿不遠,在內務府值房和侍衛值房中間,出了內右門右手邊就是。皇帝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看得見隆宗門的時候,軟底鞋濕了大半。乾清門上紗燈在風裏搖擺,青磚沾了水,油亮亮的直反光。他站在夾角處往東邊看,提鈴的人在天街那頭,隱隱綽綽的身影瞧不真,就聽見雜亂的鈴音和孱弱的聲氣。

皇帝頓住腳,他也有點鬧不清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到這裏來幹嘛來了?仔仔細細回憶回憶,沒什麽差可辦,去軍機處不過是個借口,他來是為了查驗那丫頭提鈴盡不盡職的。無聊至此,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遠遠的鈴聲來了,還伴著木疙瘩敲在磚面上篤篤的聲響,他才想起來賞了她一雙花盆底,原本是為了作弄,這下子成了刑罰。那丫頭實心眼,果真穿到現在。其實提鈴的活兒沒人監督,她大可以悄悄換軟底鞋的。

人影漸次近了,他閃身讓到暗處,有意存著挑剔的心來觀察,居然是一無所獲。有時不得不承認她底子紮實,滑溜的地面上穿花盆底,照樣穿出別樣的優雅來。借著朦朧的光線看,虛虛實實,很有股子浪漫風韻。可是到了能辨清五官的距離,他又覺得有點揪心。她渾身都濕透了,鬢角的發彎彎貼在臉頰上,慘白的面孔,失神的眼睛。原來那款款搖曳的身姿不是想象的那樣美好,妖嬈只是因為冷得打顫罷了。

突然她撲倒下來,銅鈴在地上叮鈴鈴滾了好幾圈,他聽見她不無遺憾的嘆氣,“第三回了。”

他終於從黑暗裏走出來伸手拉她,可是她擡起眼睛望他,有點愕然,又有點尷尬,“真不好意思的……謝謝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