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良宴的衣冠冢最後還是建成了,事情過去了幾個月,從最初的驚惶難以置信,到現在的絕望默認,南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努力。

她的肚子越發大了,剛開始因為總是吃不香睡不好,擔心孩子會不健康。不過總算老天保佑,六七個月的時候開始胎動,孩子在她肚子裏伸手蹬腿,很是活絡。關於是男是女,最後也沒去檢查。預先查出來反而不好,就這麽養著吧,生什麽就是什麽,難道女孩馮家會不認麽?

府裏的女眷們著手預備孩子的衣服,小花襖和小棉褲,提起來一看那麽小,比巴掌才大一丁點兒。妙音很高興,常常挨著沙發把手看她的肚子,細聲唱著,“我有小弟弟啦……紅紅的眼睛大板牙……”

大家都笑話她,“那是小兔子,不是小弟弟。”

汝箏從櫃子裏翻出妙音的舊衣服來,“都漿洗過的,新生兒要穿舊衣服,舊衣服擋災。本來應該做百衲衣,想想外面討來的不幹凈,病毒那麽多,別過給孩子。”

雅言道:“萬一是個兒子,叫他穿這麽花哨的衣裳麽?”

二太太說:“那有什麽,小孩子不分男女。良澤小的時候還哭天喊地要穿你的裙子呢!”偏過頭問馮夫人,“穿到幾歲?我記得很大了還在穿,跑到花園裏跳舞,癡頭怪腦笑死人了。”

馮夫人笑道:“是啊,不給他穿就哭。那時良潤和良宴都嘲笑他,說他將來會長成娘娘腔。後來長大點知道了,你給他穿他也不要了。”言罷有些傷感,三個兒子死了兩個,最後只剩下一個奶末頭(最小的兒女),提起來真是叫人痛斷肝腸。

正說著良澤從門外進來,壁爐裏燒著木柴,他過去烘手,回身笑問:“又說我壞話?我小時候穿裙子的事到底要說到什麽時候?等談朋友了也這麽說,把人家嚇得不敢嫁怎麽辦?”

他現在在陸軍任職,大帥的兒子,上手就是大校。穿著茶綠呢子的軍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說話語氣不像良宴,他比較好相處,對誰都是和顏悅色的。

馮夫人接了話頭就說:“有朋友倒好了,說了幾個都不稱心,不知道你要挑什麽樣的。”

他眼裏流光溢彩,不說話,只是笑。暖暖的一道波光從南欽臉上掠過去,夷然道:“我今天下午有空,二嫂,上次約好了陳大夫看胎位的,別忘了。”

良宴不在,他很自覺的擔負起了照應南欽的責任。以至於沒有結婚的男人還知道胎位的事,大家聽了哭笑不得。

南欽卻說不用了,“現在感覺蠻好,就不要總跑醫院了,我不愛聞那裏的藥味。”

馮夫人道:“那就過兩天再說,胎位不正也不要緊,不像以前生不出來硬掏,現在可以剖腹產麽。只不過肚子上弄出個刀口來滿嚇人,但是護理好了愈合也很快的。”

吃過了飯,夫人們有她們的娛樂。難過了三四個月,心情慢慢平復下來,閑暇時光喜歡抹抹紙牌打發時間,寘台除了少個人,別的沒有什麽大不同。南欽和她們終歸不一樣,她仍舊時時掛念,只是沒法說出口。好不容易才從壓抑的氣氛裏脫離出來,她要是再提起,除了引得大家傷心,似乎沒有別的用處。所以痛苦歸她一個人,她也試著忘記,可惜做不到。

天涼了,她搬到二樓曬太陽。隔著玻璃日光溫暖,她讀名著,哼歌,很努力的胎教。

良澤上樓來,倚著走廊下的水泥柱子和她聊天,她想了很久,試探著問:“現在北邊局勢穩定了麽?”

他嗯了聲,“那些聯軍都打散了,余下的小股勢力構不成威脅,再過兩個月應該差不多了。”

“良澤,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她眼巴巴地看著他,目光純凈得像山泉。良澤笑起來,“有什麽事你直說,這樣真叫我惶恐啊!”

她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是想,既然局勢穩定了,能不能派人去打探?再去最後一次好不好?我知道上次無果,這次擴大範圍,到遠處的村子裏問問,看看有沒有誰家多出人口來,也許良宴被人救了也說不定。”

良澤甚是無奈,“二嫂,打過一場仗,很多村子都廢棄了。老百姓流離失所,難民都往南遷移了,暫時應該還沒有返鄉。再等陣子吧,等聯匪全蕩平了,我親自去走訪,好不好?”

南欽抿起了唇,可能是她沒有考慮到實際情況異想天開,良澤既然這麽說,她也不能再追著不放了。她低頭把書卷起來,喃喃道:“我曉得自己這樣不好,可是再過一個多月就要生了,他答應我那時候回來的……”

良澤把手插在褲袋裏,隔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你和二哥感情深,可是過去這麽久了,你不能再這麽掛著不放,對自己身體不好。你看你,比以前更瘦。我雖沒有結婚,也聽說生孩子是場惡仗,你這模樣怎麽應付呢?你聽我的,該盡力的地方,我絕不含糊。那是我二哥,能把他找回來,我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辦到。可是……南欽,有些事不願意接受也不行。已經成了定局,你一定要學會堅強。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活著的人想辦法活得更好,這才是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