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摧折(第6/6頁)

說實話他把彌生害得這樣,她這個做母親的有理由去憎惡他。可是再轉念一想,正因為他的不擇手段才有今天的成就。帝王之術,向來沒有心存善念這一說。如果他是個瞻前顧後的性子,怎麽殺出重圍,從嫡子的最末一位走到離禦座一步之遙的高台上?

“罷了,事情到了這地步還管什麽誰是誰非。”她比彌生閱歷廣,眼下審時度勢很重要,忙圓融著開解:“有話好好說,急赤白臉的不頂用。以後日子長著呢,活得那麽仔細可是要累死人的。”

彌生知道阿娘向著他,先帝留下的浮華都靠不住,只有抓住活人才是最實際的。她撫撫臉,可惜這一巴掌打醒了她,才看清原來構建在他身上的夢想是虛的,這輩子都不能成真。

她轉身叫從方:“我乏了,回宮去吧。”

沛夫人訝然,“這就走嗎?”

她聲淚俱下,跺腳道:“留在這裏幹什麽?給人做笑柄嗎?”高聲喊元香和眉壽,“我的氅衣呢?快拿來!”

慕容琤見勢不妙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上去扯住她道:“你聽我說,我……”

彌生憤恨至極,瞪著他的手叫他放開。他並不聽,一味抓著她試圖解釋。她怒上心頭,反手就是一耳光,似乎打得不比王宓輕,自己掌心也辣辣痛起來。沒錯,她心裏潛伏著洶湧翻滾的怨氣,她無處紓解。一切惡果皆因他而起,不打他打誰?打的就是他這黑了心肝的渾蛋!

在場的人都被這出人意料的一巴掌打蒙了,沛夫人目瞪口呆,隱隱擔心慕容琤要惱羞成怒。待要責怪彌生,卻看她奮力地掙紮,叱道:“放開,再不放開我還打你!”

他眼裏黯然,隱忍著轉過另一邊臉道:“只要能讓你泄憤,你盡管打。”

宮人們垂首而立不敢正視,沛夫人在一旁傻了眼,見她又要擡手,忙不叠拉住了,“成了,氣也撒了,他遞臉上來你還真打嗎?好歹顧念大家的體面,底下人都看著呢!”

“我還有什麽體面?都是他!都怪他!”她叫囂著,“我再也不要見到他,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我走!”

慕容琤哀哀向沛夫人求助,嘴唇翕動著叫了聲:“大人……”

倒像是兩口子鬧別扭,沛夫人夾在他們中間委實難做,嘆了口氣對他道:“她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千萬別見怪才好。她在氣頭上,強留她越發叫她惱火。還是讓她回去冷靜一下,剩下的事以後慢慢再議。”

他也執拗,可又不得不放手,臉上出現一種難堪的欲罷不能的神氣。猶豫之際被她掙脫了,再想去夠,她已經提著拖裙下了台階,沒有一點留戀,大步地往前走。飄帶逶迤,邁過門檻,一旋身就不見了蹤影。

他像丟了魂,追上去兩步又停下來。他不明白,為什麽掃除了王宓那個大障礙,沒有讓她有半分的慶幸。那一耳光折損了她的威嚴,他也願意十倍百倍地補償她。將來登了大寶,她自然是他的可賀敦,是這天底下最尊崇的女人。兩代君王的皇後,也不能彌補她受的窩囊氣嗎?

沛夫人對插著袖子走到他身旁,“這回是傷心大發了,要痊愈,怕是要經歷一番波折。”

他喃喃:“她若是不能解氣,我可以把王宓抓來任她處置。”

沛夫人皺著眉看他一眼,“我的彌生從小到大都善性,從來不會傷害任何人。倘或要殺王宓,剛才一聲令下就能做到。既然饒恕她,就說明她不願意追究。叫她傷心的遠不止這些,到底是什麽,殿下比我更清楚。”她有些哽咽,“她小小的人兒,如今坐在太後的位置上,我想來就心疼。太後再高的銜兒,終究不過是個寡婦。我的孩子,她過年才十六歲。這樣大好的青春,就這麽浪費在冰冷的長信殿裏……”

他深知道自己欠她,欠得太多,幾乎清算不過來。但是用不了多久了,馬上就能終結這種可惡的生活了。一旦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他有信心可以挽回她。

“我這陣子忙,不能進宮去。請大人幫我一把,替我好好開解她。”他澀然道,“眼下已經鬧成這樣,萬一再有些什麽,她更不能原諒我。所以求大人先替我吹吹風,他日我定不忘大人的恩德。”

他點到即止,沛夫人心裏有了底,頷首道:“你放心,我年下要送東西進宮,到時候再好好同她說。”

他長長揖下去,回身出門,又是那種心懷天下的昂然姿態。沛夫人望著他的背影嗟嘆,有些人是注定的皇帝命,九五之尊的派勢長在骨頭裏,臣服他是順應天意。如今只求彌生別那麽死心眼,大好的日子不要過,別鉆進那窄處,一條道走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