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俗甚(第5/6頁)

載清惘然地搖頭,臉上很苦悶。然而到底是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脾氣,一粒米夾在了牙根上,很費力地舔下來,那齜牙咧嘴的樣子又和語氣不太搭調,只道:“外埠人,聽聞是個持節使家的公子。相貌怎麽樣不知道,據說人品高潔。又是大婦的獨養兒子,家財是不用操心的。”

彌生舒了口氣,現在她滿滿的都是私心,只要和夫子沒有牽扯,一切都好說。因道:“那不是蠻好嗎,你要是真喜歡她就盼著她好,你瞧你,雖是嫡子,家裏兄弟五六個。將來自立門戶,家私分下來也有限。就靠你滿嘴的天花亂墜,養活自己都成問題。樊家女郎若是跟了你,吃了上頓沒下頓,得忍饑挨餓。”

“一派胡言哪!”載清不服氣地拔高了聲調,“我是個男人,能叫妻小忍饑挨餓?要不你嫁我試試,看我能不能虧待你。”

他話才出口,頭上就挨了一記。彌生狠狠瞪他,“你腚上癢癢嗎?再敢渾說我告訴夫子去,看他怎麽罰你!”

載清告饒不叠,“好歹顧念,夫子近來越發兇了,你是跟前大紅人,倘或告我一狀,我吃不了兜著走。”頓了頓,又不無遺憾道:“說正經的,到天到地都是嫡長子占便宜,我家祖上分家還真是這樣。田地銀錢分兩份,長房長子拿一半,剩下的一半底下小的平攤,真真得些渣滓,連塞牙縫都不夠。百姓家是這樣,連帝王家也是這樣。你瞧那晉陽王,好的都是他得,豪奴廣廈,威風八面。咱們夫子頂受排擠,連府邸都選到城外去了。你住在那裏是知道的,和晉陽王府能比嗎?同父同母天差地別,也只有夫子好性兒不爭。”

彌生緘默下來,夫子是君子,看得開,不貪小利。可是大家都有眼睛,會看會分析。如今他們之間又有千絲萬縷的糾葛,她知道向著他了,便也覺得他受了委屈。所以他那天的話她也認真考慮過,私下裏是認同的。莫說現在關系匪淺,就算是以前單純的師徒,她也願意看著夫子步步高升。他這等才學,若屈居人下,的確是太糟蹋了。

但是天步艱難,傳嫡立長是千百年來的定規,要打破委實不易。她的筷頭子不閑著,把那塊髓餅撥得來回打轉,“爭不爭的又怎麽樣?晉陽王一個大活人在那裏,況且還有廣寧王呢。”

載清眯著眼睛朝外面眺望,“當真要比試,夫子次得過誰去?只是晉陽王厲害,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你沒聽說常山王的事嗎?一身戰功的王,如今被幽囚起來了,飲食溲穢共在一所,可憐見的。手上雄兵在握尚且如此,咱們夫子是讀書人,要鬥便只有靠權謀……”語畢左右看,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忙擺手道:“罷,還是莫論國事,沒的惹禍。”

彌生才想接口,門前有人喚:“彌生師姐何在?”

載清回頭看看,“是找你的。”

她立起來應了聲,撂下筷子出去,那小師弟道:“門上托我傳話給阿姊,陽夏有人來探看阿姊,就在停馬石前等著呢!”

肯定是六兄!她興奮不已,拔腿便下台階,只聽載清在後面喊:“瞧瞧帶沒帶好吃的,記著給我留些!”

她顧不上搭理他,匆匆朝紅門上跑。過了影壁往外看,謝允是瘦瘦高高的身量,著一身天青襕袍站在閥閱下。石柱的陰影遮住他半邊身子,只留下綸巾上的皂條在風中轉騰飛舞。他見了她淡淡一笑,招手喊“細幺”。

她撲過去,歡喜道:“六兄何時進京的?怎麽不進太學裏來?”

謝允臉上是笑著的,可是笑意未達眼底,看上去莫名有些哀愁。他說:“我前日到衙門裏上任,諸事料理好了便來看你。你如今住在樂陵王府嗎?一切可都好?”

她想起夫子總不免羞澀,潦草應了句:“都好,阿兄的下處都安頓好了嗎?”

謝允點點頭,“朝廷有專門的官邸指派,只是稍遠了些,在建春門外瓔珞寺那裏,離樂陵王府倒很近。”

彌生越發高興,“那敢情好,往後我可以走動,休沐的時候也不至於無聊了。”

謝允素來疼愛她,但因為不是嫡親的,總難免忌諱。從前在陳留人口多,一個個眼睛睜得溜圓,沒什麽都要捕風捉影。現在離了那是非之地,心裏反倒輕松起來,坦坦蕩蕩也不怕人尋釁。她這麽說,他自然滿口答應:“橫豎你掐著時候,得了空到我衙門裏來找我也使得。”

彌生道好,再看他,覺得他有些憔悴。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得著佛生的消息,便試探道:“我阿姊也在鄴城,阿兄可聽說了嗎?”

謝允微一怔,忙笑了笑掩飾過去,含糊應道:“我進城那天就得知了,先來瞧的你,回頭找機會再去探望她。你見過她了嗎?”

“正月底宮裏設宴我見著她的,她過得不好。”彌生淒愴道,“同我說了十一殿下的病情,又說他脾氣暴躁,佛生很受罪。”她邊說邊覷他臉色,“阿兄抽空去瞧瞧她吧,我年下還怨她不和家裏通書信,現在看來是錯怪她了。十一殿下一刻也離不得她,我估摸著她連寫信都沒有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