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光(第4/6頁)

她愕然怔在那裏,暗忖著不過是說了兩句好話,怎麽算得上做媒呢!再說夫子到了年紀,論起婚事來也是應當的。她定著一雙大眼睛,巴巴兒看著他,“夫子既然回絕了,還問這個幹什麽呢?”

是啊,沒話找話嗎?他抿起嘴,覺得她別的倒好,就是有時不懂得轉承。這話扔回來,反把他問得噎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我沒有別的用意,只是同你知會一聲。以後若是有人再和你談起這個,你推得幹凈些,就說萬事不與你相幹。”

她有點納悶,莫非他要做和尚,打一輩子光棍不成?不過夫子就是夫子,考慮的東西和別人不同。說他深沉能斷一點不差,有些事他看一眼就了然於心了吧!曇生什麽想法她參不透,可太學裏有位姓樊的司業,他家女郎是賢名遠播的孝女。不管是三九還是三伏,日日乘著輦車來給父親送飯。有時遇著司業正授課,她就在東南方的角亭裏歇上一陣子。那個角亭正對著她的座位,她每每走神都能看見她。

那樊家女郎眉眼謙和,很清秀的一副臉相。天熱的季節裏總穿著白色的絞纈絹衣,下面配條藕荷色折襇裙。半欠著身子坐在石礅兒上,視線不住往太學祭酒的衙門裏看,半遮半掩,卻別有一番婉媚之姿。

其實明眼人都辨得出來,這樣子滿含孺慕之情,大家私底下都說樊家女郎屬意於夫子。那樊司業不方便出面,對女兒的心思還是知道些的。大鄴有個傳統,未曾及笄的女子閨中教條極嚴。等年滿十五可以婚配了,閨範反而松些,甚至可以自己尋覓如意郎君。說不定夫子和樊家女郎已經牽搭上了,所以才對別的女子毫無想法。

她嘆了嘆,可惜,想讓夫子變成姐夫的願望實現不了了!

他說萬事不與她相幹,這話對她算是個警醒,大概不滿意她鹹吃蘿蔔淡操心。可是神天菩薩,她操心的不是他,是曇生而已。然而不能狡辯,老老實實領命才是上上策。彌生遂躬了躬身道是,“學生以後再不參與那些話題了,不敢惹夫子生氣。”

“我不生氣。”他說,語氣很委婉,“只不想讓你接觸那些烏七八糟的事,以免亂了心神。”

她懵懵懂懂的,自認為事不關己,談不上有什麽心神可亂。不過有點餓倒是真的,早晨出門吃了個油餅,到現在大抵過了兩三個時辰了,胃裏早就空空如也。她瞄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說,便自己轉過身掀窗上氈子朝外看。無奈車馬走在一片平原上,連家茶寮都沒有。

“再過二十裏才到下一個集鎮,食盒裏有冷淘,不過吃起來無趣。”他想了個主意,笑吟吟道:“外面不是有板栗嗎?拿進來炙著吃。”

彌生聽了頗感興趣,興沖沖開門叫無夏把布袋子遞過來。解開袋口簌簌倒了一碗,拿起來就要往爐膛裏投。

慕容琤忙起身攔住她,“不先開個口,回頭要在爐子裏炸開的。”他裹了袖子抽出佩刀來,把栗殼一顆一顆地挑開,吩咐著:“把灰拌一拌,栗子窩進去借余溫燜熟它。若是直接投進熱炭裏,只怕還沒熟就屍骨無存了。”

他手上忙碌著,認真的模樣賞心悅目。車外暗,車內光線也很朦朧。彌生看得出神,該幹的活計也忘了。兩個人因為要分工合作,幾乎是肩膀挨著肩膀,她可以清楚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心下不住感嘆著,美男子果然名不虛傳。嘖,看看這肉皮兒!嘖嘖,看看這五官!

他發現了,轉過臉來和她對視。僅僅尺把長的距離,猛地叫她心慌起來。朝後一仰,咚的一聲砸在了圍子上。他嗤笑,“怎麽這樣笨!”探過來拉她,順勢在她後腦勺上揉了揉。

她心慌得厲害,前所未有的,嘴裏還要虛應著:“我不疼。”說著不動聲色地轉了半圈脖子,妄圖借機避開他的撫觸。

他的手臂不上不下地僵在那裏,然後優雅地收回去,換了個語調問她:“你剛才在看什麽?我的臉上有字嗎?”

“沒有。”她磕磕巴巴地說,“我……我瞧夫子的頭發……我阿娘說,發跡生得利落,將來福氣好。”

“是嗎?”他擲了個栗子到炭火裏,眼睛直直盯著,笑得別有深意,“我生在慕容家,若是將來福氣不好,那大概就同這栗子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吃了一驚,“怎麽會呢!”

“你不懂,帝王家,和外頭尋常人家可不一樣。兄弟們個個戰功彪炳,自視甚高,如今聖人在位,皆不敢輕舉妄動。他日聖上晏駕,誰又買誰的賬呢?這些兄弟且有一番惡鬥,到最後新帝登基,余下的再打掃幹凈。”他灼灼看著她,“即便我明哲保身也沒有用,是宿命,就逃脫不掉。”

她顯然是嚇得噤住了。她自小活在寵愛裏,順風順水長到十五歲,從來不知道什麽是鉤心鬥角。如今一下子聽說了這種性命攸關的事,超出她所有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