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3頁)

她遊過去,叼著指尖囁嚅:“龍君受傷了。”

它愣了下,輕描淡寫:“小傷而已,何值一提。”

龍都是好面子的,夷波懂得。她沒有說話,退到一旁,開始撲捉深海中的流光。鮫人有種特殊的能力,別人眼裏捉摸不定的一線亮,在她們指尖可以化作實形,縱橫交錯編出經緯,然後以手為機杼,織水成綃紗。

龍沉默下來,對她的做法感到意外。鮫女是南海之外最美麗的生命,她們神秘莫測,媚骨天成。說是人,長著魚尾;說是魚,卻又有人一樣的情感和思維。以前見得多了,習以為常不覺得稀奇,但這個情況下有鮫女織綃,實在略感吊詭。

它歪著腦袋問她,“你這是幹什麽?”

夷波用手比劃了兩下,對方茫茫然,她也解釋不了。

鮫人的語言天賦不高,他們通過或長或短的音波傳遞消息,一度有人以為他們是啞巴。但既然會唱歌,又怎麽可能啞。諸界之中人語是官話,他們只是不精通人語罷了。不過當初找尋龍君的時候潛進雲夢澤,遇上貴胄五湖夜宴,她和阿螺躲在水榭底下偷聽,多少學過幾句,然而要流利交談,顯然還欠缺。

她織綃織得很快,鮫綃是千金難買的東西,那麽奇異,僅靠光和水,就能織出白如霜的柔軟織物,人要拿它做成衣裳,可以避水。她織綃是為了替它包紮,可就是“包紮”兩個字,讓她糾結了半天難以表達。

水族離不開水,但要是身上有傷口,長期浸泡在海水裏也會壞事的。既然鮫綃入水不濡,用來切斷皮肉和水的接觸正合適。她仔細衡量,那麽粗的腿,包上兩圈不知要多長。

龍是極聰明的,大概察覺了她的用意,既感動,又有些傷感。它一爪托腮,轉頭眺望遠方,想當初叱咤風雲何等的猖狂,現在呢,只有一個小小鮫女陪在身邊,可悲可嘆。

夷波潛心編織,瑰綺的光在指尖盤旋,轉騰起落間收攏、壓實,成品漾漾鋪展開,滌蕩成雲霧。織了很久回頭一顧,那龐大的身軀不知什麽時候縮小了,奇怪的是那根玄鐵的柱子,竟也跟隨它的身形變成了普通大小。

她訝然停下,龍倒驢不倒架子,昂著腦袋趾高氣揚,“你快看,本座可大可小,是不是神通廣大?連牽制本座的枷鎖都不是凡品,可見本座的厲害。你認識這神珍嗎?本座只要念起,它就隨形幻化,果然好寶貝。”看那傻鮫大眼無神,想來還是不太明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它十分耐心地告訴她,“上古神人留下兩件寶貝,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這鐵柱子就是紫金梁。當初大禹治水,拿它勘測江海深淺,功成之後為防止天地相合,把這神珍立在海底。世人有句話,說好馬配好鞍,本座神通蓋世無雙,不用神珍,根本鎮不住本座。”它說得口沫橫飛,可是鮫女一點感同身受的意思都沒有,它有點不耐煩了,扭身說算了,“鮫人只知道潛織哭鼻子,神界這麽高端的法器你根本不懂。”

夷波笑了笑,起身整理綃紗,牽著一端遊過來,依舊不敢靠近,在距離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怯懦地指了指,“傷口……”

龍沒有搭理她,把臉別開,龍髯隨波千回百轉,就像它的心思一樣。

她壯膽過去,一面覷眼盯著它。剛才那些海參牡蠣肯定填不飽肚子,她離得遠它沒辦法,一旦靠近了,萬一興起把她吃了怎麽辦?

手裏勒緊鮫綃,她提心吊膽觸了觸它的後爪。傷口周圍的龍鱗已經磨得不見了,破損的地方腐肉發白,得清理一下。

她張開五指,指甲暴漲,薄如刀鋒。鮫人是沒有什麽戰鬥力的種族,唯一能用的武器就是這個,平時隱藏在皮下,需要自衛時才顯露。她手勢輕柔,替它切開腐肉,起先好好的,忽地龍身一抽搐,大約是觸痛它了,它憤然嘶吼起來,嘴張得老大,連波浪樣起伏的上顎都看得一清二楚。

夷波嚇得跌坐在地上,以為自己這下完了,倒還好,它冷靜一下,說繼續。可是所謂的繼續基本是在它的威脅下完成的,只要視線微轉,就看見一個猙獰的腦袋懸在上方,時不時低頭趨近,張嘴做吞吃狀。

夷波手忙腳亂替它包紮妥當,打上結。因為傷口和柱子之間有了緩沖,疼痛減輕了,龍覺得不錯,心情大好,“有眼色懂分寸,果然適合當本座的仆役。”

夷波退後兩丈躬身行禮,只想早點離開,根本沒打算做它的手下。好在它也不粘纏,咂咂大嘴說:“吃飽喝足,該睡一會兒了。你回去吧,明日再來,伺候好了本座,本座大力的提拔你。”忽然想起這個鮫人等於半啞,失望地搖搖頭,“還是該學學說話,要不然怎麽為本座效力?還有今天的事,不許同外人說起。要是走露了風聲……”它掃了她的魚尾一眼,錯牙冷哼,“本座知道你的出處,到時候刮下你的油脂點燈,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