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做人不能太囂張,報應早晚會來的。

明玄對她毫不掩飾的內心活動嘆為觀止,這世上大概只有飛禽能這麽沒臉沒皮了。昨晚的事發生後,他也曾問過自己,對這只鳥兒有幾分感情,答案是沒有,一點都沒有。男人真是奇怪的物種,即便不喜歡,也不妨礙肉體上發生接觸。他狠狠盯著綃紗窗外的紅蓮,心思卻不在她身上。他只是想念無方,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麽小妙拂洲那兩天的共處,自己從未動過那種心思。如果沒有白白錯過,也許現在的局面就不是這樣的……可惜來不及了,愈是嫉妒,愈是心念龐雜。有時候覺得自己離入魔不過一步之遙,以前全部的願望,就是登上帝位,完成他的宿命。可是現在欲望變得多起來,他要千秋功名,要盛世河山,要臣服的百姓,還要她。

他轉過身,頭痛欲裂。壓了壓太陽穴,不動聲色從瞿如的手下避讓出來,“你且住下吧,我要去前面作準備。明天是我最要緊的大日子,一定要好好部署,不能出差錯。”

就算瞿如是只鳥,也能感覺到他在刻意保持距離。她的胳膊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師弟,你還喜歡師父嗎?”

他回了一下頭,“師父已經成親了,這不是你說的嗎?”

“是已經成親了,令主腦門上的犄角明晃晃的,你也看見了。”瞿如抱著胸,涼涼沖他笑著,“所以你不能再喜歡師父,她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明玄聽完覺得有點可笑,“你們妖界也會被這些條框限制嗎?已婚的女妖如果覺得婚姻不幸福,不是還有選擇的機會嗎?”

他這麽說可就有點不夠朋友了,“師父和令主很幸福,而且師父是為了令主才放棄修行入紅塵的,他們的感情,永遠不可能出問題。”

他臉上毫無表情,半晌點點頭,“但願如你所言,他們之間永遠不會出問題。”

從北宮出來,他徑直返回了光明宮。宮門前有大且寬廣的露台,龍首原地勢高,光明宮又是整個宮殿群裏最宏偉的建築,從這裏向東看,天氣晴好的時候,能看見白準幻化的那座樓,如此堂皇地矗立在空蒙的山色前。他負起手,眯著眼睛遠眺了很久,最後踅身進大殿,把所有侍立的人都趕了出去。

墻上掛著一幅畫,畫上的天女素腕纖纖,擡手揚花。他扭了下畫軸上的機簧,暗格發出哢嚓一聲輕響,然後一只盒子緩緩移出來,將畫上天女頂出了便便的大腹。

打開盒蓋,裏面的金絲絨布上供著一只銅環。在她手腕上時,它是最美的首飾,離開她的手腕,它就成了不起眼的圈子,和輔首上獅子嘴裏叼的東西簡直一模一樣。

他伸手觸了它一下,它沾到人氣,嗡然一聲響。以前這東西他也曾戴過的,那時候他們上九陰山找貓丕,夜間趕路她唯恐他被妖鬼盯上,把金鋼圈套在他手上傍身。無方的修為並不深,千年而已,這金鋼圈幫了她大忙。她可以憑借它打破空間的限制,當初拉她進小妙拂洲,如果被困時這件法器還在她身上,那麽無論如何都別想關住她。他只好不問自取,所幸這金鋼圈也認識他,故人相見,加上意生身天然的佛性,從她手上摘下來,不費吹灰之力。

本想找個機會物歸原主,可惜那天她的話太隨緣了,突兀地送回去,反倒引她懷疑,這金鋼圈只得留下。留下倒也好,裏面的空間隨持有者萬變,一些不能存在於世的東西,恰好可以藏入其中。

他不想進去,不願意聞見鋪天蓋地的腐肉氣味。敲了敲環,淡聲道:“出個聲,說兩句話。”

裏面傳來羅刹王的嗓音,“幹啥?”旁邊還有羅刹女嬌柔的低吟,長長的一聲,像船槳劃過水面,身後盡是纏綿的痕跡。

他皺了皺眉,“這是佛國法寶,別玷汙了清靜地。”

羅刹王哈哈大笑起來,“清靜什麽!都用來裝羅刹了,還清靜得起來嗎?上師知道裏面是什麽景象?你不願意進來,我給你描述描述——我的左手邊,是一面寬闊的湖,湖水很清很藍,也很甘甜;我的右手邊,有一座火山,山頂整天冒著火星子,山腳下全是業火。沒日沒夜的燒,燒得我都不敢往那頭去。”

明玄靜靜聽著,心裏覺得悲哀。金鋼圈裏的世界,是持有者內心的體現。他的出身給了它一半寧靜,欲望和野心化作了另一半燒不盡的業火。他不敢進金鋼圈,就是因為害怕直視自己的內心。

可是再如何,他也是皇帝,一個皇帝內心純凈如水,聽上去簡直像笑話。

他說:“別扯那些沒用的,明天正午大典,調撥幾只羅刹出來。”

羅刹王有些震驚,“上師忘了,低等羅刹見光死。你選在正午,恐怕還沒等小的們露面,就已經給曬成焦炭了。”

天氣這種東西,是可以進行幹預的。前一刻陽光大好,後一刻就可以烏雲蓋頂,“你只管辦好自己的事,其他的有我,你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