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好多愛情都出於女人走投無路後的妥協,這也是霸道人設長盛不衰的原因。

無方對自己的身體發膚一向很愛護,也因為行醫的緣故,她習慣和人保持距離。從來沒有過親人和伴侶,對於生人的接觸感到恐懼,所以令主大獻殷情提議為她梳頭,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她說多謝,“我不乏,這點路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令主收回手,略感失望,“我忘了騰雲和步行不能比,只有被凡人拖累才叫真的累。所以我說葉振衣麻煩……”小聲嘀咕著,“丟了不是正好嗎,為什麽還要費力找他。”

無方不打算和他解釋,所謂的道義和責任,說了他也未必理解。回想他們長途跋涉的來路,到達須彌瀚海時璃寬茶就出現了,想必那時候令主便已經對他們的行蹤了如指掌了。

她歪著頭問他:“雪頓山那次,是令主第一次見到我嗎?其實我一直有種感覺,你離我並不遠。”

事到如今令主覺得沒什麽好隱瞞的,他一拍大腿說:“娘子,這就是心有靈犀啊。我跟你說,你們踏上瀚海那刻起,我就遠遠看著你了。從鎢金刹土到梵行刹土,沿途有很多妖怪,你帶的那一人一鳥道行可以忽略不計,我實在不放心。我想了很久,反正我近來無所事事,幹脆出城接你。原本七道口有諸懷,須彌瀚海有鉤蛇,都是吃人的妖怪。我擔心你害怕,先行一步把它們打跑了,所以你能夠順順利利踏上梵行,嫁給我做新娘。你看,像我這種默默在背後全心付出的男人,現在已經很難找了。因為娘子你足夠好,才配得上我這麽優秀的人啊。”

前半截說得挺不錯的,無方確實有點感動。但到了後半截慢慢就出現了偏差,她來這片刹土可不是奔著嫁他來的,誰遇見個不知根底,又臭名遠揚的男人說要娶你,都會覺得很頭痛吧。還有最後一句,她覺得自己確實挺好的,但是他優不優秀,那就說不好了。

她看他的眼神帶了點狐疑,令主說:“娘子你不要這麽看我,我會忍不住以為你愛上了我。”

無方嘆口氣,把視線挪開了。

他不死心,又揚手,“我梳頭的手藝很好的,那時候第一批偶人還小,每天都排著隊來找我束發,我會十八種發式,娘子要不要試一下?”

無方幾乎可以想象那種畫面,既當爹又當媽的令主一手拿著梳篦,一手撈起頭發,嘴裏還叼著發簪,面前是看不到盡頭的,等待梳頭的隊伍……不知怎麽,讓人覺得心酸。

“你捏那麽多泥人幹什麽呢,就為讓他們當你的手下?”

令主的盛情得不到回應,把梳子塞進帽兜,給自己梳了兩下,“不是的,我不需要手下。剛到梵行刹土的時候我一個人很孤單,所以就想捏些泥人做伴。娘子你也看見了,我捏泥人堪稱出神入化,下次鏡海紅蓮盛開的時候,我帶你一起去,讓你領略一下我精湛的技藝。”結果她一點都不感興趣,居然撇著嘴走開了。

人有的時候,很容易被某些傳言左右。比如令主的為人,鎢金刹土上幾乎把他傳得十惡不赦。後來慢慢相處,無方發現他除了有點傻,大部分惡名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釋——滿城兒啼是因為泥人幼小需要他照顧,私奔的偶無端死了,是因為離開魘都後得不到他的供給,靈力枯竭了,沒有一樣是他的錯。鎢金刹土距離梵行太遠,以訛傳訛就算了,那些得了他恩惠卻反咬他一口的女妖,才是最可惡的。

“你有沒有想過整頓九陰山?拐走你心血的女妖,不該好好懲戒一下嗎?”

令主的志向倒挺大,“世上有種痛苦叫望洋興嘆,只要我捏出女偶,就可以讓她們嘗嘗這種滋味。”話又說回來,腆著臉問她,“那娘子,你什麽時候和我洞房?”

這個不要臉又扶不起來的老妖怪,無方動輒被他氣得半死,好好說女妖,又扯到洞房上去了。仿佛洞房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根源,只要能洞房,魘都的危機就都迎刃而解了。

罵他,她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其實罵了也沒有用,只有不理睬他。她轉身坐到洞前的山石上,雪還在下,紛紛揚揚的,下久了確實有些冷。

令主大概察覺到什麽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她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他把梳篦擱在膝頭,空空的布片上只有一把梳子,加上他給她的玉容膏,他的包袱裏就帶了這兩樣東西。

怎麽說都是一片丹心,落得慘兮兮的收場,難免有些可憐。無方無可奈何,起身坐回他身邊,“麻煩令主,為我梳頭吧。”

她背過身,長長的頭發像緞子似的,在黯淡的山洞裏發出微藍的幽光。令主心花怒放,悄悄伸手摸了一下,未婚妻的發質太好了,讓人想起春天從指間流淌過的清風。

就如他說的,他梳頭的手藝和捏泥人的手藝一樣好。無方起先很擔心,怕他拽疼她,可是沒有,他的手勢輕柔,除了偶爾發出吸溜口水的聲音,梳發的過程還是很和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