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令主的媳婦被調包了,李代桃僵的還是個男的。

等天黑,成了令主漫長生命中最焦躁、最無聊,但又最充滿意義的一次經歷。

魘都的天和梵行刹土別處的天不一樣,別處黑得早,這裏是越過鐵圍山,唯一有殘陽泄漏的地方。雖然那光根本稱不上陽光,充其量是對雲層的暈染,但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久了,格外珍惜這份難能可貴。

令主當初選地方造城,稀圖的就是這一點,可是這巨大的好處,今天看來卻有點難耐。胸前斜挎著大紅花的令主站在城頭上,焦急地仰頭看天。極光隱約在地平線上流轉,天不黑,也只是一點淡淡的,如同輕煙一樣的痕跡,劃將過來,劃將過去……漸漸跑遠了。令主開始考慮,要不要動用一點手段,讓天早些黑。又怕太性急了,新娘子沒有準備好,見他去得匆促,回頭再鬧脾氣。

他抓耳撓腮,轉了一圈又一圈,撫撫先前她為他包紮的傷口,心頭的溫情綿綿如浪。

其實他是個很簡單的人,喜歡誰也只需要一瞬。如果之前的感情僅僅是基於對未婚妻這個稱呼的本能,那麽在被她摸過了手臂之後,這愛就像爆發的山洪,一發不可收拾了。千萬年了,除了打鬥,沒有和姑娘有過肢體接觸,令主很執著地認為,但凡黑袍遮住的地方,誰碰了誰就得負責。艷無方是又拿聘禮,又輕薄他,這門親不結也得結。

他靠著圍欄,伸頭往下看看,大紅花轎已經停在城門上,儀仗都準備妥當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叫璃寬:“時辰到了沒有?”

璃寬茶捧著蓮花更漏來給他看,“還有半個時辰,主上稍安勿躁。”

怎麽能不躁呢,令主半彎著腰,透過鏤空的雕花往裏看,那水滴得太慢了,半天才啪地落下來一顆。水平面離戌時遠得很,他一氣之下從裏面舀出一勺來,這下子好了,他笑著指了指,“看,吉時到了。”

其實用不著那麽麻煩,一切不都是他說了算嘛。璃寬放下更漏招呼起來,大家各就各位,儀仗執起了大旗,鼓樂背上了家夥,山門一開,浩浩蕩蕩的隊伍從魘都奔湧出去,那麽大的排場……人多就是好啊!

一路上圍觀的飛禽走獸有很多,大家目送騎著高頭大馬的令主走過,各式各樣的面孔,各式各樣的眼神。但凡復雜一點的,令主自動理解成了羨慕,這麽一來,心情好得想放聲高歌。

娑婆世界不是有句話嘛,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快意不過如此。魘都離九陰山不遠,幾十裏對於他們來說,必須有意蹉跎才能多花點時間。否則一擡腳的工夫就到了,別說新娘子,連令主自己都沒做好準備。

越走越近了,也越來越緊張。令主聽見自己牙齒相扣,哢哢作響。他對前面牽馬的說:“阿茶,本大王怎麽覺得有點冷?”

璃寬理解他的症狀,“新郎官都這樣,等您見到魘後,自然就熱起來了。”

於是馬上的令主盡情顫抖,抖得篩糠似的,大概這就是幸福的感覺吧!

濃霧又起了,迎親的儀仗穿的是紅色。昏暗的天光下,荒涼的曠野上,一隊鮮煥的人馬伴著悠揚的樂聲淩波而過,頗有幽冥鬼嫁的陰森感。前面就是九陰了,山巒在霧氣裏露出倉黑的陰影,大隊人馬的腳程也加快了些。漸行漸近,漸漸看清,山腳已經架起了草廬,闊大的棚子底下張燈結彩,喜慶的燈籠,把整片荒地都染成了紅色。

盛裝的新娘,一人獨坐在棚子下,身上瓔珞重重,頭上覆著紅紗。迎親的偶們圍著棚子載歌載舞,令主在錯綜的人影裏看他的新娘,身姿端莊,兩手壓著裙,裙下露出尖尖的鞋履,說不出的嫵媚和溫婉。

他走過去,無措地搓著手,“娘子,我抱你上花轎。”

坐著的人身形明顯一震,但一言不發,令主料想這又是成親當天的破規矩,拜堂之前不能說話。

無論如何,心裏是極高興的,他身手矯健,一把抱起了他的新娘子。第一次抱女人,令主的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了,掂一掂分量,暗自納罕,看著挺瘦弱的,沒想到長得還挺結實。

令主終於娶到媳婦了,偶們比他還高興,圍成一圈亂糟糟起哄。令主被幸福沖昏了頭腦,腳下打著飄,把新娘子抱出草棚,送進了花轎裏。

鼓樂又起,花轎上肩,偶們腳步輕快,一起一落間把轎子顛成了浪尖上的小船。令主春風得意,覺得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已經完成了,剩下的日子只要和新娘子纏纏綿綿就好。他是個沒什麽大志向的人,活了上萬年,也不過混吃等死。現在又來一個人,兩個人混吃等死,就熱鬧許多了。

他想著無方的臉,腦子裏暈乎乎的。攥著韁繩的手心裏攢了滿把汗,一顆從來不會悸動的心,今天一陣陣跳得雜亂無章,肋骨就像遇冷收縮,忽地一下,血直往臉上拍……身後的花轎是巨大的誘惑,令主忍不住悄悄回了幾下頭,轎門上垂掛的輕紗很薄,兩掖迎親的火把照亮裏面的身形,他的新娘子這回沒有表現出抗拒的姿態,想必已經認命了。其實她真的不必那麽視死如歸,他了解自己,他是個很好的人,以後婦唱夫隨,她絕對吃不了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