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撫琴 前世小型修羅場(第3/4頁)
她若是有這種可心周到的手下,飯都能多吃三碗。
謝重姒“哎”了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說道:“舟車勞頓也算辛苦,連夜禦馬,也沒睡多久吧,今兒早些回去歇息,補覺安神吧。離玉是姑蘇人,改日讓他帶你四處走動,遊玩一二。”
算是個委婉的逐客令。
可是戚文瀾非常理直氣壯地聽不懂,一邊手賤地捏著碎石子砸魚,一邊道:“不困啊,精神著呢,晚上好吃好喝,再一覺睡到天亮,就算補覺了。大白天的讓我躺床上,我也閉不上眼啊。”
他賴著不走,謝重姒倒也不在意,又把琴擱在膝頭,問道:“想聽什麽曲兒?”
“《破陣子》?”戚文瀾砸魚一砸一個準,攪得錦鯉池裏,魚兒亂遊,“別的我也不懂。”
《破陣子》是兩軍作戰前的陣前鼓,之後也衍生出琵琶管弦和長琴短笛的調音。
謝重姒想了想,照著回憶,奏出這曲慷慨激昂的長調,一時院落裏,如同勁風過境,萬馬嘶鳴,兵戈相交,鏗鏘熱血,讓人仿佛能窺到黃沙散漫的邊境城關。
戚文瀾手裏石子驚得落了一池,他好奇地問:“你什麽時候會彈琴的?還以為你只是在學在練,隨意胡撥呢。”
小時候,謝重姒就和他一個樣,是個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
耐不下心學詩書禮樂的。
謝重姒淡淡地道:“有人教的。他琴技絕佳,我學了個皮毛罷了。”
她輕輕擡眸,嗓音很溫和:“還想聽什麽?”
對於戚文瀾,她是有愧的。
劫獄救出宣玨,他挨了一百板子——真槍實刀得挨,戚老將軍親自打的,沒放一點水。
撿回一條命,傷沒全養好,就又去邊關吃沙子,一守就是幾載。
守到戚老將軍夫婦壽終正寢,他長姊戚貴妃服毒殉葬。
守到他也孑然一人。
整天裏得頭披盔戴甲,長|槍短劍不能離身,用磨礪出的尖銳爪牙,打趴頻頻入侵的外族。
一個年少輕狂,做事不管不顧的少將軍,做到北域沉穩狠厲的戰神需要多少步,流多少血——
謝重姒能猜出。
那年宮宴上,他舉手投足皆再無張狂的孩子氣。
小麥色的側臉,甚至有道蜿蜒刀疤,從眉梢到愈發剛毅的下顎。
即便顏色不深,更添威嚴,也……
是會疼的。
這一世,戚文瀾還是輕狂的少將軍脾氣,也不覺讓一個公主給他撫琴不妥,自然地一揮手,道:“來曲那什麽,叫……我想想,我姊姊出閣前唯一會的一首調子,叫《釵頭鳳》?”
謝重姒停住手,好脾氣地笑笑:“這首麽,我不會。給你換個漠北的小調,從軍行時常唱的。”
戚文瀾沒多想,反正有什麽聽什麽,不挑。
又撿了些石子打算禍患錦鯉,被江州司隔空一枝椏打疼了手背。
“小將軍,手下留情,剩點活口。”江州司提醒。
戚文瀾忒怕這些渾身機關、不似真人的鬼谷弟子,老老實實收了手,坐回石椅上,給謝重姒當起捧哏來。
時不時跟著哼一兩聲——
完全不在調上的鬼哭狼嚎,魔音繞耳。
江州司沉默片刻,擡掌替桃子捂住耳朵。
心裏對戚文瀾的評價又多了一層:五音不全。
低眼一看,小師妹倒是心不在焉地沒在意,不知道在想什麽。
謝重姒在想那年,在蘇州泛舟江渚,遇到宣玨,畫舫上他撫琴而奏時,似乎也有彈這種漠北小調。
怪不得她總覺得似曾相識。
她心裏有事,信手撥完幾首曲調,不打算再認真彈了,畢竟她此時還該是對音律不甚精通。
正準備停手時,謝重姒察覺前頭的捧哏許久沒動靜了,擡頭一看,倏然怔住。
戚文瀾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細碎散發遮住濃眉,銀制護腕硌在腦袋底下,也不嫌硬得慌。
……果然還是累著了麽。
謝重姒起身拿過亭台長椅上的大氅,輕輕蓋在戚文瀾背上。
再仰頭一看,江州司和桃子也都睡得安詳。
那毛絨團子窩在師姐胸口,呼吸清淺,隨著呼吸,它桃紅色的毛發也一張一合,變大又變小。
謝重姒:“……”
好啊,她彈得是催眠曲麽?
她也怕師姐著涼,輕著嗓子喊道:“師姐,別凍著,回屋裏睡。”
江州司半夢半醒,眯著條眼縫,打手勢:“繼續彈,別停啊,我再睡會,放心我不冷。”
謝重姒樂了,聽話照辦,換了種安神寧眠的曲子,有一下沒一下地隨手撥弄。
不怎麽流暢,像是新手初學,磕磕絆絆,但勝在輕柔和緩。
一邊彈,一邊自顧自地出著神。
錦官站在不遠處的樹梢上,聳著肩,銳利的眼神逡鱗次櫛比的屋脊和巷道,忽然輕叫了聲,撲棱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