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牡丹上蝶(二)(第2/3頁)

他忽然不能理解,人類與妖怪之間,為什麽總是無法達成和解。他所要的和解,到底是什麽樣的。

他要去殺了源氏那些人嗎,殺了那個詛咒師嗎。

小白悄悄地從簾子後面伸進頭,賀茂朝義看過去,伸出手,小狐狸就把找來的草藥放到他的手上。

清苦的味道從青年的指間揮發,他把藥草放進小小的器具中,慢慢碾磨起來。

“你覺得這就是事情的真相了嗎?”

賀茂朝義輕聲說,“再想一想。”

陰陽師放下手,看向他,眼眸中有一定熱度的光亮,“難道不是……?”

青年沒擡頭,低垂的睫毛細密,背著光令人無法看清他瞳孔的顏色,只有一點倒映出來的光亮,讓人覺得似乎眨一下就會落下光。

——在這簾幕四下,昏暗又安靜的空間中落下光。

安倍晴明看著他,啞著嗓子,情不自禁地問:“你為什麽總是笑?”

賀茂朝義眉梢一擡,“因為我開心。”

他臉上的確掛著笑,一如既往地溫和好看,嘴中話題一轉,突然問安倍晴明。

“你知道醍醐寺後山上那位一直守著花開的源信上人的故事吧?”

陰陽師的眼中浮起一絲不解,他之前因為額上有疤的僧人前往過不少次醍醐寺,也見過這位不是出家人卻被稱為上人的源信閣下。

對方已年老,慈眉善目,額上沒有一絲疤痕,終日守著那朵能治療他當年病死的妻子的花,看起來虔誠又堅定。

為什麽會突然提到這個上人?

“最近你有一段時間沒去醍醐寺,可能還不知道,寺中謠傳,那朵花就要開了,奇異的香味飄散,在山腰都能聞到。”

青年語調緩慢,像是看似沒什麽力量的清澈溪水,一點一點滲透進人心。

“關於源信上人的故事,是發生在五十年前,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東山道人士,妻子病重,想來平安京求醫,但妻子卻病亡於半路。

“可最具色彩的說法倒不是這個,而是夫妻二人在路上遭遇匪徒,妻子被匪徒羞辱殺害,丈夫被一位路過的武士救下,但悲憤自己的無能,所以前往了那朵未開的花前日夜守著,以求贖罪。兩個說法,都在證明丈夫對妻子的情感與愧疚。”

“所以……?”

賀茂朝義忽然語調一變,沉了下來,“東山道的匪徒其實在那時並沒有那麽多,可是從那年起,那裏雪難就沒有停過,田地無法勞作,人們只能做匪徒,你知道為什麽嗎?”

安倍晴明緩慢地搖頭。

清苦的草藥味道在蔓延。

“因為,現在是個妖魔鬼怪匯聚的時代,東山那邊有一個詛咒師,天生和你一樣有著強大的力量,走到哪裏,哪裏就會發生巨大的災害。他出自飛驒國,這個地方有一個鬼神叫做兩面宿儺,他們便用這個名字稱呼這個詛咒師。”

“什……”

“可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是他,他只是單純地在打敗一個又一個詛咒和術師,最終要成為詛咒之王的狂人。他不需要人類的認可,只需要詛咒的臣服,是時代在造就他。”

安倍晴明頓然一驚,立刻想到了那個額上有猙獰疤痕的僧人的影子。

詩鬼、小菊的父親、源氏……都是因為執念釀造出災禍,這應該和只想著挑戰一個個詛咒的宿儺不相符,因為這樣的狂人肯定不屑於力量之外的心機。

但有人依舊像是只漆黑的大手,想將這個世間攪得更亂。詩鬼的思念、小菊父親的心意、源氏的貪婪,都是人心會派生出的正常情緒,他只需要些微的利用,就變成了可怖的妖魔。

賀茂朝義說道:“這個幕後黑手或許只是覺得好玩,或許是覺得有趣,只要稍加利用就能擾亂世間,看著一片混亂,他就心滿意足。”

“可他依舊不可怕,晴明……真正可怕的呢,仍舊是人類群體的詛咒和怨恨,只要詛咒和怨恨不曾停止,他們就不會停止。”

那要怎麽辦?誰能阻擋他們?

安倍晴明下意識地望向青年,卻看見對方剛剛帶笑的眼睛忽地冷了下來,像是蒙了一層冰與霜,透出了滲骨的寒意。

沒有焦點的視線像是越過很多阻礙,俯瞰著平安京,像是在俯視著一個棋盤。

“而你,陰陽師,通曉人心中的黑暗,又觀遍預測時代變化的群星。”

然後賀茂朝義也看向他,目光幽邃。

“——人心和時代,不也盡在你的眼中嗎?你是他們的天敵。

“他們想要詛咒橫行,你想要時代的和解,你們雙方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戲。”

兩面四手的鬼神在漆黑的天幕下掀起一場又一場天災,狂風席卷砂石,打敗了接連想來降服他的術師。唯有一個術師漁翁在旁,換了一幅又一幅皮囊,追求著時代的混亂,走在詛咒生成的黑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