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耗子靈哥兒 小侯爺是不能看見的。……(第2/3頁)

方才昏迷著的小孩此刻清醒了,縮成蝦米一樣跪在遠遠的地方,身上僅穿著一件夏天的坎肩與打了補丁的襖子,不倫不類地匍匐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族長顧成瀧遺傳著他親娘的善心,見不得苦難,從前他只曉得家裏的珠弟弟骨頭架子小,發育得緩慢,所以叫人怪心疼的,如今眼前這個孩子,說是起碼十歲了,卻跟凍貓耗子一樣,從袖口裏露出來的手,當真是只剩下骨頭和一層皮,潰爛無處不在……

既是投奔了他們家,顧成瀧實在是搞不懂,他們家每年給族人發下去的月錢,也沒虧待誰啊,怎麽就還能有像靈哥兒這樣吃不飽穿不暖的孩子?

“行了行了,你起來吧,不要跪著了,一會兒大夫來了讓大夫給你看看,那些欺負你的混賬,自有我來替你做主。還有,回去的時候,我會叫你大太太給你準備兩身新衣裳,等你身上的傷養好了,就去五房的明園報道。咱們家五房那裏,有個小侯爺,今年六歲,最是貪玩愛懶,要一兩個品行模樣都上好的孩子陪著他,幫忙在旁邊看著點兒,每月便多給你二兩銀錢,你道如何啊?靈哥兒。”

坐在堂上的族長說話放緩了不少,臉上掛著補償似的笑。

地上跪著的十歲少年像是沒聽清楚,睜著一雙肖似其母的狐狸眼,不敢置信地問道:“小侯爺?”

“正是,你或許沒見過,但性子是極好的,除了偶爾愛嬌些,著實是個極好的孩子。只不過先頭跟珠哥兒一道的橋然犯了大錯,不能一起了,才有這麽個位置,你願不願意?”顧家族長一片好意,再加上家學那邊風氣爛了,根本挑不出第二個好的,也就不管這位靈哥兒身世問題,畢竟他要給珠弟弟找的,說好聽點兒是玩伴,說難聽點兒就是個小廝,得給主子擋刀的那種,也就不拘身份了。

地上的耗子似的少年這回似乎是反應過來了,一邊給大老爺磕頭,一邊連連說道:“靈哥兒願意!靈哥兒願意!只是……謝大老爺賞,靈哥兒身體還好,不必請大夫看,家裏也有膏藥,塗了抹了就是,不必麻煩的。”

靈哥兒哪能不知道顧家鼎鼎大名的小侯爺顧珠呢?

最風光,誰見了都要笑臉相迎的小孩子,整個揚州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靈哥兒自三年多前來到這揚州,便知道有這麽一號千寵萬寵長大的金疙瘩,他們幾乎是同時入的將軍府,但他同母親走的是下人才走的角門,顧珠這樣一個母親是長公主的皇親國戚,將軍府直接大開中門,千呼萬喚地迎進去。

那日府上別提有多喜慶了,大擺三日的流水席,從街頭到街尾都是前來捧場的百姓,就連路上的小貓小狗都撐圓了肚皮,而那日也是他自有記憶起,唯一一頓飽飯。

也正是從那日起,總能聽說明園的寶貝疙瘩珠哥兒吃了什麽什麽,用了什麽什麽,哭上一場,五房的老爺就給他摘星星,鬧上一頓,價值千金的汗血寶馬便能牽回家。他一邊洗衣服,看著自己泡在冷水裏幾乎快要把肉都凍死的手,想象不出來活在那樣一個富貴窩裏的人,為什麽那樣任性卻有人百依百順,他卻在家中一點兒聲音都不能發出,不然就要挨打……

族長顧成瀧解決了一档子大事兒,給自家寶貝的珠弟弟找到了個模樣不錯,品行也應當不錯的孩子當陪玩,心情大好,下面的少年說不要大夫,那就不要吧,這與他而言沒什麽可執著的:“也行,那就下去領兩套衣裳,快快把你身上那些凍瘡給養好,小侯爺眼睛見不得你身上那些東西,知道了?”

靈哥兒唯唯諾諾地稱‘是’,後抱著兩套嶄新的衣裳離開忠義堂時,剛好跟四房的老爺擦肩而過。

四房的老爺顧逸辛頂著一雙黑黑的眼袋,氣勢洶洶而來,還未跨進大堂,便扯著嗓子無賴一樣喊起來:“瀧大侄兒!你可不能隨隨便便就往歲錦那邊塞亂七八糟的人過去,我這裏有好些個人選,都是頂好的娃娃,你可不許駁了!說到底都是因為橋然走了,你才有機會塞你的人過去,但也不能把我給撇開啊。”

瘦瘦小小的靈哥兒幾乎要被四老爺過去的那陣風給吹倒。

回頭看了一眼那富麗堂皇的忠義堂,看著平日裏幾乎根本不可能見到的貴人老爺們嘴巴張張合合,他聽不清楚,也看不真切,活像是站在錦繡的雲裏,心中一陣緊張一陣忙慌,但他沒理由繼續留在這裏聽老爺們決定他到底能否入選,只捧著兩套他從未穿過的喜氣緞子衣裳往回走。

一面走,一面將沒有焦點的視線落在自己粗糙潰爛的手關節上,關節上的凍瘡爛了又好、再爛再好,反復了不知道多少遍,最終變成了如同枯木皮一樣的紋路。

這樣的皮膚,這樣的潰爛痂皮……小侯爺是不能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