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轉眼, 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這一日。

沈茴一早就醒了,坐在窗邊,從開著的窗戶望向外面的天際。烏雲一層又一層疊了又疊, 從烏雲間漏下的日光也黯淡。

好像, 在醞釀一場隨時都能滾降的暴雨。

沈茴想事情的時候,喜靜, 身邊的宮人都悄聲退了出去。沉月擔心變天了,沈茴會冷。她拿了件外衣, 輕輕搭在沈茴的背上,然後也悄聲退了下去。

寢屋裏只沈茴一個人, 她獨自在窗邊坐了一會兒, 挽了挽右袖,研磨, 再從筆架上拿了筆, 開始寫遺書。

原本有滿腹的話,真要落筆時, 偏又詞窮。沈茴懸著筆, 望著空白信箋呆怔了好一會兒,才認認真真地落筆。

將遺書寫好了, 她放下筆,雙手拿起信箋, 輕輕吹了吹,待墨跡幹了, 才裝進暗黃的信封裏,漆了封口。

沈茴拿起這封遺書, 起身走向琉璃籠。她跪在在雪白的柔毯裏, 打開角落裏的箱枕, 驚訝地發現裏面放了一盒糖。

沈茴推開薄瓷的蓋子,取出一粒紅豆糖放進口中,認真嘗嘗它的甜。

原本,她只想將這封遺書放在箱枕裏。玉箱枕中的這盒糖,提醒了她。她改了主意,將信封撕開,取出裏面的信箋,將其卷起,然後塞進角先生原本灌水之用的中空孔洞中。

做完這些,沈茴重新坐在窗邊,望著滿天的烏雲。

弑君這樣的事情,古往今來都是頭一等的逆天大事。

她怎麽可能不緊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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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太後孝期還沒過。宮中本不該舉辦這樣的大宴,可太後在時,她和皇帝的母子關系便不好,等她死了,皇帝為她守了半年,自覺仁至義盡。此番設宴,皇帝更是不聽朝臣的勸阻,反而笑著說:“這是昨兒個母後給朕托夢,說要舉天同慶!”

中秋節的團圓宴在晚上,文武朝臣們傍晚時才會帶著家眷進宮。可宮裏的人提前三天就開始忙碌準備,到了今天,更是忙碌。忙碌的宮人偶爾擡頭望著陰雲密布的天幕,心裏生出莫名的威壓恐懼來,不由匆匆收回目光,加快腳步去做事。

整個皇宮,都陷在莫名的風雨欲來的氣氛中。

不同於別處,浩穹樓的氛圍要更怪異些。浩穹樓裏的人比誰都清楚將要來的風雨有多兇猛。他們已經陷在危險中,不得不畏懼。與畏懼同時產生的,還有另一種莫名的興奮。

團圓和圓滿肩並肩坐在床上,互相攥著對方的手。

“我有點害怕……”團圓吸了吸鼻子,眼睛也是紅紅的。

圓滿安慰她:“有什麽好怕的?跟著娘娘走就對了。娘娘讓咱們沖,咱們就沖!”

燦珠憂慮地坐在窗邊做針線活,聞言,不由擡頭望向圓滿,笑了。

團圓和圓滿兩個人性格又奇怪,又互補。兩個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也是同時入宮。

團圓平時膽子很小,總是哭哭啼啼。而圓滿卻總是有很多大膽的想法。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圓滿拉著團圓去做。比如當初巫茲人鬧事之事,就是圓滿拉著團圓跟著皇後娘娘去了寶碧宮。

可是怪就怪在……真遇了事兒,圓滿總是會被嚇得腿軟動不了,而團圓卻能一邊哭著一邊往前沖。

燦珠說:“你們若不敢去,和娘娘說一聲,便是了。娘娘才不會勉強人。”

“胡說,我們才不臨陣脫逃!”圓滿說。

團圓也紅著眼睛使勁兒點頭。

“行啦。”燦珠安慰團圓,“別哭啦。我想去還去不成呢。”

燦珠說的是真心話。她多想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跟在皇後娘娘身邊,偏她身子不方便。真令人喪氣。燦珠繼續做著給孩子的小衣服,一邊琢磨著自己能幫點什麽忙。

通和在外面敲門,得到回應後,推門進來,笑著說:“好姐姐們,別在這兒坐著啊。出來出來,咱們一起喝幾杯。拾星、海晏他們都在呢。”

團圓和圓滿本是從不喝酒的,也跟著通和出去,破例喝一點酒。就連燦珠也跟了出去,她不能喝酒,便以茶代酒。

小宮女小太監們聚在一間屋子裏,喝酒談笑,其樂融融。

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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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開始有朝臣陸續帶著家眷進宮來。明明從昨天晚上開始陰雲密布,一直挨到現在,蘊在烏雲裏的暴雨還是沒有降下來。

沈茴穿上皇後繁復厚重的朝服,她由著沉月給她挽發戴簪。她輕輕撫著鳳服上奢華的飛鳳繡紋。想起剛得到封後聖旨時,懼怕、迷茫之余,她悄悄藏在心裏的那點責任。

沉甸甸的雙鳳翔雲鎏金華勝戴在沈茴高綰的發上,沉月收回手,說:“娘娘,咱們該出發了。”

沈茴從銅鏡下的抽屜裏取出竹骨鐲戴在皓腕上。

剛入宮那一日,她為了避寵,曾用這竹骨鐲裏面藏著的小刀劃傷自己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