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裴徊光捏著雪帕子慢條斯地擦凈唇邊的血跡, 然後沿著的深宮紅墻,緩步而行。殷紅的窄袖錦服,用雪白的玉帶來壓。挺拔的身形, 是最玉質瑰魄的仙姿模樣。他面無表情,安靜回憶, 這段時日的樁樁件件點點滴滴細琢磨。

又, 不止這段時日。

回憶拉長, 紅與黑的過往,徐徐無聲慢放。

暖陽下的風,依舊涼薄拂面。

裴徊光不到十四歲入宮, 年十六東廠督主,十七掌控司禮監, 又一年,開國帝王玩弄於鼓掌間, 毀其晚譽, 淩虐致死, 緊接著扶今上繼位, 至此, 整朝堂皆由他肆意擺布。

這一切,源於老東西對他近乎淩虐般的十載栽培,他訓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老東西左腿人連根砍斷, 右腿萎縮如孩童。他永遠坐在輪椅上, 用燒斷手指的雙手夾著棍棒鞭撻他。

老東西用挖去一、燒毀五官的可怖面目斥罵他,對年幼的他翻來覆去講那一場場噩夢, 仇恨反反復復種進他的心裏。

然後溫柔告訴他:小珖,你是枉死的萬人唯一的希望啊。

老東西自成了那模樣,復仇無望, 便把所的希望寄托在裴徊光身上。

父,是裴徊光這一生的至親至尊至愛。可在那十年黑暗裏,年少的他,難免心中生出難以啟齒的、不該出現的,恨。

是以,他選擇自毀修邪功,何嘗不是對老東西的報復。老東西他氣得吐血而亡時,裴徊光心裏到底生出了幾分快感來。

那是裴徊光昏暗十年裏,第一次的愉悅感。

當然了,裴徊光選擇修煉邪功,可不只是了報復老東西。那深藏在心底的恨是真的,尊與愛更是真的。

老東西對他近乎淩虐的栽培,是復仇心切與自無能的碰撞下產生,亦是急於求成的本性。

裴徊光的身體裏流著與老東西相的鮮血,他自然承認自與老東西許多相似的地方。比如,他也是急於求成的人。

所以,修煉邪功是他走的捷徑。他能以這樣快的速度取得今日成就,這邪功的幫助可不小。

世人皆知裴徊光修煉邪功,武藝深不可測。卻沒人到,這世間所的捷徑都要付出代價。

邪功讓裴徊光的身體不能適應溫暖,永遠只能活在冰寒裏。亦封起他的情緒,讓他失了大悲大喜情緒波動,麻木又無情。

初時,裴徊光覺得這樣的代價根本不算代價。

這些年他早就麻木不仁,情緒不會悲喜所擾。就連復仇所帶來的痛快,也是緩慢的、細微的、溫柔的。

所以,裴徊光看著自吐出的這一汪血時,竟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兩日胸腔裏的悶重感,其實早就提醒了他,是他忽略了。

——是,懼怕啊。

老東西死後,裴徊光徹底一無所,他以自孑然一身,也沒什麽可以失去的東西。

直到,他看著小皇後站在窗台上。黑夜裏的風鬼魅般吹起的衣袂與發梢。

裴徊光現在才知道,彼時沈茴縱身消失於視線裏那一刹那,他心裏的滋味,是懼怕啊。

那陌生的情緒潛藏在他心裏,他本能地壓下去,悄悄潛伏。直到今日,沈茴對俞湛笑靨甜甜,從不會對他這樣笑。直到今日,沈茴拉起衣袖,露出皙白小臂上可怖的斑斑血痕。

他知沈茴懼他,甚至厭他憎他。

他怎麽會不明白小皇後只是不藥物控制自的身體?裴徊光這樣的人,早就習得了人看透的本事。

裴徊光扯了扯嘴角,笑了。

他冷笑質問沈茴,甚至口不擇言,故意扭曲的心意。不過是了,掩飾那一刻忽然了悟的,對失去的懼怕。如今細,他竟自品出幾分惱羞成怒的味道。

他指上的黑玉戒摘了,放進口中,含咬著。

大片大片的玉檀出現在視線裏,滄青閣的影子浮在玉檀林盡頭。

幼時,老東西嘶啞著嗓子對他說:“小珖,你看見沒?每一株玉檀,就是一條枉死的性命!”

裴徊光輕嗅玉檀的淡香,他走進玉檀林,血仇的味道輾轉沾滿身。

·

不過半日,裴徊光吐血的事情就在宮中傳開了。甚至,心人消息送出了宮,遞給京中一些位之人。

伏鴉前來請示,要不要封鎖消息。

彼時裴徊光坐在玉石長案之後,瀏覽一份幾千名字的名單。他一手握著名單,另一只手在一側的抽屜裏摸索著,尋到小糖盒,捏了一塊蘋果糖來吃。

“不必。”

他名單放下,一邊嚼著蘋果糖,一邊拿了朱筆,在編號九百四十七的名字上面,打了叉。

伏鴉瞥一案上密密麻麻的名單,收回視線,規矩的行禮告退。

轉身離開之後,伏鴉的前還是案上的那份名單。輕飄飄的幾頁紙,卻無形地浸了鮮血的味道。天下之人都以東廠裴徊光效命,裴徊光取誰的性命,知會一聲,自人幫他捧上人頭。可卻鮮人知道,裴徊光手裏一份名單,那名單上的每一人,都會慘死在掌印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