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吉原花街的夜晚居然可以那麽安靜。

我能感覺到有普通人類在向這裏偷偷看過來,就我所能目及之處,都有星星點點的目光,想必猗窩座也能感覺到,這也是令他有些煩躁的根源所在。

但這些人,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猗窩座腳下驟然亮起的巨大雪花陣就像是沒電了一般,漸漸地消散在了空氣中。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眼皮很重,越來越想就此墜入夢鄉。

他在與久違的睡意鬥爭。

“狛治哥?”

似乎有一個女孩子在他背後怯生生地叫他。

可是他回過頭,那邊卻什麽都沒有,只有一條淹沒在黑夜中的街道。從這裏看過去,甚至可以看到吉原那頭浸泡在死寂中的群山,就像是他蒼白而毫無起伏的胸膛一樣,死氣沉沉。

猗窩座回過神,忽然感覺到手臂被人拉住了。

那是一個身穿桃粉色和服的少女,裙擺上點綴著點點雪花紋路,生的俏生生的,就像是於陽光下鶯時三月的第一朵桃花,明媚地他睜不開眼。

她拉住了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是沒看到那三道身為罪人印跡的刺青。猗窩座低下頭,少女的手臂就像是一段嫩柳枝兒一樣,他只要輕輕一折,就會整個兒掐斷。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動也沒動,就好像自己心甘情願地被少女拉著一樣。

這不對勁,這很不合理,這不是你。

猗窩座,快點醒過來,看一看你的任務,不要沉湎於夢境中了!

他想要把手抽出來,可少女的勁兒怎麽就這麽大,自己僵硬地像一塊石頭!他的喉嚨裏上下咕噥了一下,可還是什麽都沒說,放任這個膽大包天的人類少女對自己做這些事。

“還是盡快重新做人吧!這位少年!”

猗窩座在聽到這句爽朗又傻裏傻氣的話的時候,向前伸出了手,就像是於黑暗中摸索的盲人,亦或是在深水中掙紮的溺亡之人,在空氣裏胡亂抓了一通,當然什麽也沒摸著。

這個場面應該看起來很好笑。

但是沒有一個人笑。

所有人都在注視這位上弦之叁,看著他的表情漸漸失控起來,開始慌亂,糾結,患得患失,像是一個人類一樣。

他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半夢半醒間的朦朧睡意中掙紮。

是鬥氣與夢境的戰鬥,是鬼與人性的交鋒。

——

我沒有給猗窩座編寫美夢,而是一個回憶夢。

我只是原原本本地把他半生飄零,一身血淚的過往復述了一遍,只不過我作為一個作者,會寫的比原有的更加詩意、更有感染力一些,讓他從夢境中醒來的時候,更加痛苦一些。

原作裏,猗窩座也回憶起了自己的生平,但是這並不能消磨他的鬥志。

究竟是什麽讓他產生了自毀之意?

是當他意識到,自己所謂的“厭惡弱者,崇尚強者”的理念,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時候。

他以為自己是厭惡弱者,其實是在厭惡那個弱小、無法拯救他人的自己。他將師父所教授的守護之拳染上了鮮血,踐踏了師父所珍視的素流,甚至還違背了父親死前的遺願……

他想殺死的那個弱者,其實就是自己。

就像是原作裏,妓夫太郎用“蠢貨”、“廢物”、“呆頭鵝”來罵無法保護禰豆子的炭治郎時,其實罵的是無法保護妹妹的自己。

鬼明明都失去了記憶,身體本能地還會記得生前最刻骨銘心的只言片語,多麽可笑,多麽可悲。

猗窩座摸索著向前面走去,然後做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突然跪了下來。

他整個人的身體都匍匐在地,雙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面部,用力到指尖都攥緊。

當他回憶的越多,他也就越來越絕望。

“這不……我……”

堂堂上弦之叁,居然在夢境中崩潰到哭了出來,他捂著臉,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師父……戀雪……我都做了什麽啊……”

猗窩座終於想起來了。

他才不叫什麽猗窩座,他叫狛治。

他曾經有一個為了讓他不再偷竊為自己治病,繼續拖累兒子,竟然在房梁上上吊自殺的父親;

他有一個爽朗而又武藝高強的師父,會一邊揉亂自己的頭發,一邊笑著對他說“我剛剛已經把身為罪人的你亂拳幹掉啦!”,然後教他許多做人的道理,讓他行事向善,身體力行地教他做一個好人;

他有一個青梅竹馬,被他照顧長大的美麗未婚妻,害羞的時候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是眼角眉梢都染著無數喜意,就連他這個身負罪孽之人,都會為之心動。

怎麽會這樣啊……

伴隨著他的大哭,猗窩座也從夢境中漸漸解離出來,可是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什麽鬥氣,什麽武術,什麽強者?與他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