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懷念 傍晚,米欣從床上醒來,睜……

傍晚, 米欣從床上醒來,睜眼看著陌生的環境,心底不由閃過一瞬的慌亂。好一會兒後, 才隱約記起是她兒子把她安頓進的房間。

房間內的布局是經典的民宿風格,靠門的那邊有套書桌,接著是張造型簡約的雙人床。床頭櫃邊挨著一面墻, 墻後看起來是個小巧的洗手間。還有個不小的衣櫃。再看床鋪的對面,電視空調應有盡有。

墻壁上裝飾著壁燈與掛畫, 窗前的竹簾半卷,竹編燈罩的地燈散發著柔和的光。環顧一圈, 房間不大,卻意外的顯得精致高档, 細節處甚至勝過了她之前在縣城裏住的民族大酒店。

米欣坐在床頭,愣怔了。美是有代價的, 從古至今,所謂的古樸大方, 幾乎都是用錢堆砌。真正的農家,要麽空曠到家徒四壁,要麽滿屋的臟亂差。即使有個能幹的主母, 頂天了可以整齊幹凈,卻絕難達到美的境界。

伸手撫摸著淺藍色的床品, 看似平平無奇,觸感卻極好。或許,她們應該重新評估龍向梅的家底, 而不是先入為主地認為如此偏遠的山區內,必定貧窮。

門外隱約傳來笑鬧聲,米欣側耳傾聽, 又一次的驚嘆。她幼時也住過木房子,知道傳統木構造的建築談不上隔音。可她現在住的房間,明顯是做過隔音處理的。換言之,光裝修費都不是個小數目。

翻身下床,扭傷的腳踝還有些痛。艱難扶著墻,打開了房門。院子裏的喧囂頃刻間灌了過來。只見不遠處有個肥碩的中年婦女,正拿著電話,用堪比河東獅吼的聲音嚷道:“我不管!我們是縣裏重點扶持的養殖項目,你必須馬上給我調兩千只鴨苗來!”

“說了不要絨鴨!我要絨鴨幹屁?麻鴨苗縣裏沒貨你不曉得去別的地方進?”

“我告訴你!我找你買鴨苗是不想自己麻煩。你莫逼得我親自去進鴨苗。到時候我跟別個搭上線,再不做你家生意,餓死你個炮打死的,要你曉得麽個叫粑粑是米做的!”

中年婦女的普通話相當不標準,言談舉止也十分的粗魯。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拍著桌子,活似個女流氓。但是,站在門口的米欣,卻恍然的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是一個台風天,暴雨傾盆。高速路上發生了連環車禍。有輛大巴車被大卡車撞翻,死傷慘重。其中有幾個幼兒被消防救出來時,只剩一口氣了。幼兒的解剖結構與成人不一樣,附近的醫院束手無策,緊急轉院至省婦幼。

救護車呼嘯著開到急診樓,最嚴重的小患者血壓已經測不到了。小患者的父母哭聲震天,她扶著轉運平車,在走道上狂奔。手術室外的走道全是人,她的怒吼幾乎能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有患者搶救!按住電梯!!!”

“搶救沒看見嗎?”

“讓開!一邊去!”

依稀記得自己的動作比眼前的胖女人更加粗暴。好幾個擋路的被她直接推開,差點撞上了墻。

平車沖進手術室,她很急,但異常的有條理。一條條指令分毫不亂的下達,一助、二助站在手術台旁,令行禁止;訓練有素的護士們像齒輪一樣有序且快速的轉動起來。在與死神搏鬥的戰場上,她就是手術室的王!

米欣的手指狠狠的抽動了幾下,柳葉刀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指尖,又似乎已變得遙不可及。

我為什麽甘願回家當個家庭主婦呢?米欣無聲的問自己。

是因為當外科醫生太累?還是因為丈夫的不停遊說?不記得了。總之,她離開了總是鬼哭狼嚎、負面情緒爆棚的醫院;離開了手術台,徹底告別了職場。從此世間再無恣意張揚的米主任,只剩溫柔賢淑的馳馳媽。

一直以來,她並不覺得當年的選擇有何不妥。外科醫生不是人幹的活,錢少活多天天受氣。做全職太太多好?每天打扮漂漂亮亮,上午跟鄰居們喝喝茶,看看書;下午去買個菜,精心準備丈夫兒子的晚餐,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共享天倫。

她的丈夫從不在外沾花惹草,除了工作忙,經常加班外,沒什麽好挑剔的。鄰居們總是很羨慕她,丈夫能幹,兒子懂事;前同事們也經常恭維,說些什麽,“如果像你一樣嫁的好,我也早辭職了”的話。左看右看,橫看豎看,人生都那麽那麽的完美。

可此時此刻,米欣望著僅僅三米外的胖女人,突然就覺得有一雙大手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心臟,用力的揉搓著。酸脹與疼痛交錯,難受得喘不上氣來。

“老娘要那麽多鴨苗做麽子?”胖女人的沖著電話吼,“老娘鴨子賣的快你不服憋著!愛送不送,不送拉倒!”說畢,胖女人啪的掛了電話。拿起桌上的水一飲而盡,怒罵道:“嬲他娘的,敢跟我搬翹,姓王的他給我等著死!”

罵完,她看都沒看米欣一眼,揣上手機蹬蹬蹬的上了樓。沒多久,聽見她的手機鈴聲從二樓響起,又一輪宛如吵架的討價還價開始。嗓門依舊,聲傳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