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梁平康三十五年,謝微之……

聽完謝微之這句話, 蕭故面無表情地將她推開。

謝微之臉上勾起漫不經心的笑,又如平日一樣屈腿坐在樹枝上。

鵝黃色的裙袂在夜風中飄動,她看向蕭故:“喝酒嗎?”

蕭故沉默一瞬, 悶悶道:“喝。”

謝微之便從儲物袋中取了靈酒扔給他,自己也揭了一壇, 痛飲一口。

還真是多謝駱飛白那小子了,不知他和小宋現在如何。

“你做噩夢了?”蕭故坐在她身旁,仰頭是茂密枝葉間投下的星光。

謝微之搖了搖頭:“也不算。”

“就是...想起了一些舊事。”

蕭故下意識問道:“是和雲翳有關?你們很多年前就認識了?”

似乎有句話這樣說過, 想要了解一個人,是喜歡她的前提。

謝微之點頭:“大約兩百多年前吧。”

又是兩百多年前?

“當日我曾為容遲所救, 在藥王谷待過一段時日。後來離開藥王谷,也不知往何處去,最後便去了凡世。”謝微之又喝了一口酒,借著一點酒意,娓娓道來。

失去三滴心頭血, 謝微之的修為頓時由金丹跌至築基,無論藥王谷送來何等名貴靈藥,都對她毫無作用。

她的壽命,本就是靠著修為維持, 失去三滴心頭血, 謝微之剩下的時間不足百年。

就和一個尋常凡人一樣長的壽命。

謝微之便想去凡世, 那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姑娘, 就是來自凡世。

她想去看看,她口中的人間。

容遲怎麽也不會想到, 身體開始衰弱的謝微之沒有留在修真界,而是去了靈氣薄弱的凡世。

大梁平康二十三年,禦使大夫燕平因貪汙入罪, 判秋後問斬,舉家女眷及獨子燕麟,均沒入樂坊為奴。

大梁平康三十五年,謝微之至京都,於紅袖招前聞琴駐足。

一身素衣的謝微之,就這樣擡腳走進了萬丈紅塵。

耳畔絲竹之聲不絕,方才吸引住謝微之的琴聲,已是戛然而止。

她迎著各色打量的目光,坦然穿過回廊,走入樂坊主廳。

伶人們以扇掩面,或三五成群,或偎在客人身邊,偷瞧著這光明正大逛樂坊的女子。

大梁許多貴族女子也愛歌舞,不過她們都是將樂坊伶人請去家中獻藝,絕不會親來紅袖招這樣的地方。

謝微之走得並不快,她細細看著這處風月場裏的眾生相,這是她從前未曾觸及過的人間煙火。

“姑娘來我這紅袖招,不知要做什麽?”滿頭珠翠的婦人迎上前,臉上是厚重脂粉也掩不住的歲月痕跡,五官依稀能辨出年輕時的美貌。

婦人心中也是納罕,來她這樂坊的女子,大多是怒氣沖沖,來抓在這裏聽曲兒的家裏男人。

但眼前這女子,竟像是正經來賞樂的。

謝微之看著她,平靜道:“我要聽琴。”

“我要聽你們這裏最好的琴師鼓琴。”

紅袖招最好的琴師是誰?

是燕麟公子。

昔日禦使大夫燕平獲罪,身為他獨子的燕麟雖因年幼逃得一死,卻和燕家女眷一起沒入樂坊,淪為賤籍。

燕家眾女不堪受辱,其中許多在入樂坊之際便懸梁自盡,咬牙活下來的,也在這十余年間病亡。

燕麟在一眾長輩的庇護下,得以安然長大,這幾年間更因為出眾琴藝揚名京都,提一句燕麟公子,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姑娘要聽燕麟鼓琴?”婦人搖了搖團扇,姿態柔媚,“自是可以的,只要你有足夠的銀子,這紅袖招中,你想聽誰鼓琴都可以。”

她打量著謝微之,看這女子打扮,不像出身名門,但這一身氣度又很不尋常。不過管她是誰,只要給得起銀子,是誰都行。

銀子?謝微之儲物袋中還有不少靈石,卻並無金銀。

不含靈氣的金銀,於修士沒有任何意義。

她便幹脆道:“我去換銀子。”

瞧著謝微之的背影,婦人頗為失望,她搖著團扇,沒錢啊,沒錢來做什麽。

二樓雅閣之中,房中的人透過大開的花窗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還是少年的雲翳笑著回頭道:“阿麟,有個好看的姑娘特意來樂坊,要聽你鼓琴呢。”

被他喚作阿麟的人比他略大兩歲,身形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此時正坐在琴案前,聞言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他生得實在很好,用翩翩君子,溫雅無雙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只是當他擡起頭,那雙琥珀色的雙眸中滿是冷淡疏離,如高嶺之花,難以攀折。

平康三十五年,秋意蕭瑟,燕麟失去了他最後的親人,他的小姑姑。

她生在金玉堆中,最後卻淪落風塵,因為身是賤籍,死後只得一副薄棺裹屍。

自她死後,燕麟身上的人氣似乎又少了幾分。用雲翳的話來說,他現在真像個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