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您盡可以放心。”伊萊諾主祭強笑道,“那些老爺們再善良可信不過,不過您可要小心、”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床邊的小神像,象征光明的神祇對他斂起雙目,嘴邊準備詆毀安達西大法師的話頭不由自主就轉了方向,“您要小心……小心保重身體,這還沒有到真正冷的時候,冬天還長著呢。”

若拋去信仰的因素公平去看,諾伯子爵和安達西大法師,伊萊諾主祭無論如何也無法說出諾伯子爵更為可信這句話。

可惜他所面對的年輕公爵過於單純,以至於沒有點上“察言觀色”這個重要技能點,他似乎被伊萊諾主祭挑起了無窮興趣,眼巴巴想聽他講講那幾位“善良可信的先生”。

伊萊諾主祭猶豫著斟酌詞句,小心翼翼地說著好話。

他一點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那您是否認識維爾維德的執政官先生呢?”路西恩又問他,蒼白的病容顯露出不安的神情,“他晚餐時會來拜訪我,但我不知曉應當與他談論什麽。”

他能談論什麽呢,他十六年的生命裏連自己的宮殿都沒有怎麽出去過,理所當然他不知道一個“領主”要做什麽,光是“執政官”這個詞就足以帶給他莫大的壓力了。

伊萊諾主祭便寬慰他道:“沒事的,萊文弗納先生再溫和不過了,他會竭盡全力的。”

——竭盡全力地拖後腿使絆子,把他面前年幼的領主徹底架空。

伊萊諾主祭心裏痛苦呻吟,仿佛自己是教典裏要被打入地獄的魔鬼,無恥地誘騙著神明純白天真的羔羊。

“但我已經抵達一周,他昨天才送來信函,而且今天就要來拜訪。”少年困惑地咬著下唇,無法被伊萊諾主祭輕易說服,“感覺……是位不太好用的先生……”

他說得猶豫,眼神閃爍,以至於伊萊諾主祭沒能注意到“不太好用”這個詭異形容,只當路西恩太過緊張,緊張到言辭失當。

伊萊諾主祭趕忙又安慰了他幾句,又在心裏拼命安慰自己。

這樣軟弱單純的少年怎麽可能敵得過諾伯子爵他們,他此刻的推波助瀾讓其早早落敗,說不定對其反而是一種幫助。

他的思緒紛亂,無從分心注意周圍,也就看不見角落裏的某位侍從,驟然慘白的臉色。

——三天之前,公爵也說了相同的話。

“感覺你……不太好用呢。”

那時候他還是侍從長,殷勤地端茶倒水在公爵面前刷存在感。

他對自己有信心,阿諛奉承與排擠同僚皆是他的拿手好戲。

而一直好好的突然就冒出這麽一句的少年甚至還在對他微笑,晃了晃小腿像是孩童沒規矩的小動作,就連語氣都帶著輕快的笑意,像隨口說了句俏皮的玩笑話。

唯獨看向他的眼神不同,那雙澄澈的眼中沉下的寒冰浮起銳利的尖刺,從頭到腳狠狠釘下,帶著他的心臟墜落進藍色之下暗無天日的深海。

公爵對他是否渾身冰冷如墜深淵沒什麽興趣,只是說了這麽一句,又漫不經心地叫另一邊安靜站著的勞倫斯過來代替他添茶。

然後從第二天開始,他就只有站在角落裏聽從差遣的份了,而比那更早的當天晚上,他行囊裏不應有的東西全部回到了原本的主人手裏。

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因為路西恩眼裏,評判完他這個侍從好不好用後就已經結束了,接下去如何處置犯錯的奴仆可不是公爵老爺的工作。

就像路西恩要不要留下勞倫斯,盧瑟斯都不會為了個管家跟弟弟計較同理,頂替了他的勞倫斯要把他是貶是殺亦或者逐出莊園,也只是在閑暇無事的間隙向路西恩匯報了一句,而路西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僅此而已。

……

離開羅勒斯莊園回到神殿後,伊萊諾主祭在光明神像前懺悔了許久。

所以說神啊鬼啊這種東西不能太信,信了只會成為心理上的弱點。

送走了伊萊諾主祭,路西恩很快又迎來了維爾維德郡執政官萊文弗納·諾伯的拜訪。

看這個姓氏就知道,這是諾伯子爵不遠不近的親戚。

一位面容忠厚可親,又眉頭緊鎖仿佛時刻憂慮著什麽的先生。

萊文弗納絲毫不掩自己的憂愁嘆息,見了面草草行禮後,幾乎全部的時間都用來在路西恩新任領主的病榻前絮絮叨叨著這個冬天有多麽難熬,平民的日子多麽艱苦。

路西恩發著低燒,被安娜仔細裹得像個粽子,軟綿綿恍恍惚惚的模樣,也不知道執政官先生的憂國憂民他聽進去了幾句。

索性他的性格柔順,沒有什麽貴族老爺的壞脾氣,萊文弗納挖空心思費盡口舌對他輸出一番,就把這沒見識的病秧子說得暈頭轉向,只知道點頭點頭再點頭,對伸手到面前要錢要權要打著他的名號做事雲雲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