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深夜, 黑『色』天幕沉沉壓在宮闕之上。

銀胎白玉宮燈暈出細碎幽微的光,照亮宮墻黑暗的角落,宮墻之上, 士兵盔甲齊整, 槍頭銀。為首的侍衛長在城墻上停踱步。

他叫張進,是十六衛頭領江紡頌手下的人, 半月前被調來南門, 任務只有一件——

開門。

等到今夜, 宮太尉等人帶兵進入皇宮, 他只要負責打開南門的宮門便可。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想起今夜即將發生之事, 冷汗染濕額角。

這可是大逆道的事,要是失敗, 是會被砍頭, 株連九族的。其實他並不想參與進來,只是,身為棋盤上的妻子, 哪有什麽行動的自由。

或許可以去稟告陛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馬上便被他否決。

城中十六衛數萬兵馬都聚在今夜,而宮中至多只有一萬禁軍。

除開這兩支, 距離京城最近的兵力集中在木蘭圍場,但想從圍場調兵過來, 至少要一天一夜。到那時勝負已定,天下易主,皇位重新屬於廬陵王與宮家。

他心中駭然,望向淹沒在黑夜中的宮闕,輕聲嘆了口氣, 知是嘆惋還是悵然。

都說當朝陛下昏庸暴戾,又專寵妖妃,朝中臣子對此頗有微詞。

其實他懂這些,只看到從前吃飽飯的人家,現在隔三差五也能去做幾道肉菜,從前壓得人喘過氣的賦稅,近年越來越低,荒蕪已久沒什麽人上的學堂,也突然擠滿了求學的學子。

一切好像欣欣向榮,猶如旭日東升,朝霞萬裏。

至於什麽昏庸暴戾、專寵妖妃,這也太沒道理。

自己的老婆,想寵誰便寵誰,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輪得到你個妖精來反對?

然而這些張進只好揣在心裏小聲bb ,敢說出來。畢竟他的上司是江紡頌,而江是宮黨之人。

果宮變未成功,將來陛下清點宮黨之時,他也是要死的,跟老大去搏一把。

他深知和自己想法相同的人不在少數,比起那些家國大義,皇位更叠,各種虛的玄的,活下去才最重要。

只有他一個人是這樣想的。

他望了眼城墻上立的士兵,他們不過是一群不被人注意,上了台面的螻蟻,是棋盤上沖鋒陷陣的小卒,但有時候被人注意的螻蟻,也能左右歷史車輪前進的方向。

他攥了攥掌心,再次看向宮廷,堅定地想:

或許可以向陛下稟告呢?

——

烏泱泱的衛兵越過盛京街道,熾烈的燈火連成一條長龍。

兵戈劃過地面,發出令人膽寒的嘶嘶聲,許多百姓自窗後偷偷張望,眼神裏藏著茫然與恐懼。

宮鴻波坐在府邸內,猶豫地看窗外,正是子時,朗月當空,庭院的薔薇開了,淡紫嫣紅一大片,影子落在地上,被風弄得微微搖曳。

一晃眼看去,仿佛絕代佳人在月下梳妝。

他突然想起離開自己故去的夫人。夫人名字中帶有一個薔字,自小喜愛薔薇,年少時,他說薔妹若嫁給我,我把天下的薔薇都送給。

後來名門貴女果然嫁來宮家,最愛在院子裏種花,那時花前月下,整面月影璧上都爬滿了妖異的薔薇。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他合上雙目,『揉』了『揉』眉心,眼前的薔薇一回憶中妍麗,心上的佳人早已消失在眼前,只有自己留在世間,垂垂老矣兩鬢霜,縱使相逢應識罷。

五彩珠簾“刷”地一聲拂起,宮裝麗人悅地看他:“還要磨蹭到什麽時候?鴻波,江紡頌在外面等。”

宮鴻波慢慢放下手中杯盞,嘆了口氣,“是……太後。”

太後睨了他一眼,似乎對這個稱呼不怎麽滿意,但沒說什麽,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宮鴻波踏出開滿薔薇花的院子,剛來到花園,便被一道纖細的身影攔住。

“阿父,要去做什麽?”宮貝奴小跑過來,臉頰泛粉,吃驚地看他們。

前幾日太後把她們帶出來,本來說是要去雲外寺的,路上突然轉換方向,偷偷回到宮家。饒是她聰明,也猜到了事情並不簡單。

淑妃跟在後面,扯著妹妹的袖子,擡眸看眼姑姑與父親臉『色』,小聲說:”貝奴,回去睡覺。”

宮貝奴甩開她的手,瞪圓眼睛,“阿父和姑姑想要謀反嗎?”

太後忍住罵了一聲,為了避免自己再被宮貝奴氣暈,捂胸口走了,離開前甩給宮鴻波一句話:“瞧你把她寵得……我在外面等,最多一盞茶的功夫。”

宮鴻波靜靜眼前的少女,自從薔妹去世後,他對宮貝奴太過寵溺,把她養成驕縱任『性』,又天真懵懂的『性』子。

所以淑妃扯著妹妹衣角想回去,而宮貝奴執拗地問:“阿父為什麽想謀反呢?陛下對我們不好嗎?”

宮鴻波抿了抿嘴,『摸』『摸』她的腦袋:“阿父不是去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