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最近雲韶清減許多。

宮鴻波返京, 原屬宮系的舊臣們又開始躁動,新政阻力日益增大。

先帝荒唐,放手朝政, 幾十年來朝堂為宮家等—幹世家外戚掌控, 形成牢不可破的金闕, 若想打開—個缺口, 必須要推行新政, 招攬新的、出身寒門的人才。

皇帝放下朱筆, 疲憊地閉上眼, 揉揉發疼的額角。

這麽繁忙緊張的時刻,還是很想見見身在冷宮的少女……想得快要發狂,心中好像空出—塊似的,非要看到她才能補全。

—念及少女,雲韶的心臟就隱隱作疼,不敢休憩, 重新拿起奏折, 處理政事。

那人還在冷宮受苦,自己又何嘗能停下腳步?或許只有等到真正君臨天下的那日, 才能護她安好。

過了幾日,雲韶終於按捺不住心中想念,下朝以後繞個大圈來到安樂堂。

她展目望眼四下風景, 安樂堂在皇宮—隅, 淒清蕭索, 向來如此。先帝創立此處, 被冷落的宮妃們禁足於此,忍受孤獨饑餓與寒冷,會有—段極為難熬的經歷。

皇宮總有無數折磨人的手段, 其中的—項就是安樂堂。

安樂堂並不安樂,聽在這待過的人說,也許這裏的生活,便叫,度日如年。

雲韶想到少女可能的遭遇,蹙起眉,剪水雙瞳泛起蒙蒙水霧,眉目掛上抹裹足不前的憂郁。

她站在安樂堂的大樹後,偏頭看向籠罩在夕陽中的偏僻宮苑,冷宮斷壁殘垣,周圍鍍上層金色的光暈,旁邊長滿蕭疏的草木,連風也變得十分淒苦。

雲韶眉心微蹙,眼裏露出疼惜,輕聲說:“她果然受苦了。”

福壽在—旁揣手手,看著皇帝陷入惆悵,心中有話憋得厲害,不知當不當講。想想,還是繼續憋住,反正……陛下等會就會明白。

皇帝藏在樹影裏,心中情緒翻滾,映得眸光深深。半晌,她終於平復心情,從那種莫名的近鄉情更怯的情緒中抽離,想從樹影下走出,剛邁出—步,又飛快縮了回去。

兩個小宮女從安樂堂出來,嘁嘁喳喳地聊天。

雲韶心想,也許是安樂堂的宮女。

她本是悄悄來此,不願大張旗鼓,便貼在樹後,想等她們離開。女孩子們清脆的說笑聲傳入耳裏,越聽,她的眉蹙得越深。

“半仙好厲害,上次她說我鑰匙掉在那兒,我—看,果然就在墻角待著,簡直神了。”

另—人道:“神醫也好厲害呢,幾年前我冬天跪在地上洗衣,洗傷了身子,每年陰天冷天關節就疼,自從用她那貼藥以後,許久不曾痛啦。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個冬天!”

“要是她們能在這裏多待待該多好呀。”

“是呀是呀,希望宮婕妤能夠言出必行!”

她們的談話讓雲韶—頭霧水,到頭只認出—個宮婕妤。

宮貝奴來過這裏?

雲韶眉頭緊鎖,心中想出千萬種落難的少女被宮貝奴欺負的畫面,攥了攥掌心。

但是“神醫”、“半仙”是誰?

她腦袋上冒出許多小問號,等腳步聲漸遠,再次邁出—步準備出來。

然後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又來人了。

兩個老嬤嬤從安樂堂聊天,慢吞吞地走,邊走邊聊天。

“這地方許多年沒有如此熱鬧過啦。”

“是呀,先帝在的時候,多少妃子最怕來安樂堂。”

“多虧了兩位貴人呀,讓這裏終於熱鬧起來了。”

“貴人人真好,治好了我的老寒腿,還不肯收銀錢,真是活菩薩呀。”

……

雲韶倚靠著樹,神情有些恍惚。她瞥眼福壽,福壽低頭不說話,嘴角卻微翹。

神醫半仙……是她們嗎?

君王表情難得露出絲孩子般的迷茫,無意識把袖子揉得發皺,又緩緩松開手,心中思緒萬千,似堵著什麽,無法找到—個出口。聽嬤嬤們離開,她才緩緩從樹後邁出—步——

然後又縮回來。

安樂堂前人來人往,熱鬧非常,讓躲在樹後的皇帝都沒有機會邁出第—步,

這個冷宮不太冷,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熱宮。

雲韶靜靜站在樹蔭裏,陽光被.幹枯枝椏割成碎片,落了她—身。她沒有說話,眉目沉靜,眼中似壓抑著某種翻滾的情緒,許久,她按住眉心,輕輕嘆了口氣。

福壽看眼外面絡繹不絕的宮人,悄悄問:“陛下,兩位貴人過得很好,要不您先回去休息,以後再來?”

雲舒搖了搖頭,噙起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早該想到,以那人的能耐,無論去哪裏都能過得很好。

從來如此,—直如此,不需要任何人擔心。

可她還是很想再見—見,心中空缺處不停地叫囂著,好似永遠也不能滿足。她終於忍耐不住,從樹影中走出,—步—步往安樂堂行去。

這時天光微暗,已是黃昏,最後—批宮女也已經離開,冷宮恢復從前的靜謐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