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9章 易主

廣德十六年正月初六,皇帝大行,太孫繼位,改元隆安。

因太上皇悲傷過度一病不起,故朝議由皇後、太子妃監國,垂簾聽政。

隆安元年三月二十四,先皇下葬,舉國除喪。

四月初一,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前三品威烈將軍賈珍與長子賈蓉亦在其列。

至此,這父子二人已羈押近半年光景,當他們並肩步出刑部大牢後,見到久違的朝陽、市井時,禁不住在街頭相擁而泣。

哭罷多時,賈珍、賈蓉才在周瑞的勸說下上了馬車。

等在榮國府見到族叔賈政,自又是一番歡聚慨嘆。

之後賈政在榮禧堂擺下洗塵宴,席間問起賈赦來,才曉得他不在大赦之列——其實是王熙鳳惱他無恥,刻意交代孫紹宗不要搭救。

這頓酒從巳正【上午十點】直喝到未正【下午兩點】,父子二人都喝的酩酊大醉,待到賈珍酒醒時早已月至當空。

他頭疼欲裂從床上爬起來,渾渾噩噩的還當是在牢裏,還準備低三下四的向獄卒討碗水喝。

直到下地行出幾步,賈珍才猛地記起是在家中,於是滿臉的謙卑討好頓時化作一聲怒喝:“人呢?都特娘死哪去了?!”

說著,轉頭踉蹌幾步,一頭紮回了床上,將靴子胡亂蹬脫。

這時就聽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緊接著有人舉著蠟燭湊到床前,輕聲道:“老爺可是醒了?”

“嗯。”

賈珍趴在床上動都不動,含糊的應了聲,又喝道:“你腿折了不成?怎麽這麽半天才過來!去、去給爺端碗醒酒湯來!”

來人應了,轉過身點燃燈架上的蠟燭,又匆匆去了外面,卻是許久才端了碗半熱的溫湯過來。

賈珍早等的不耐,罵罵咧咧的翻了個身,看清楚來人的相貌時,卻是不由得一愣,脫口問道:“你是何人?!”

來人聞言身子一僵,捧著溫湯訥訥道:“老爺,我……我是芳兒啊。”

說著,委屈眼淚就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賈珍聽到這名字,才記起這是家中舊妾,因年老色衰惹人厭煩,倒有數年不曾見過了,故而才一時沒有認出來。

當下擰著眉頭問:“怎的是你在這裏伺候?堂屋裏當值的茉香和鶯媞呢?尤氏又在何處?”

“這……”

自稱芳兒的老妾緊抿了下嘴,跳過頭一個問題,道:“西府二奶奶也放出來了,邀太太過去喝洗塵酒,不過天都這般時辰,想必也該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話音未落就聽腳步聲漸近,緊接著門簾一挑,尤氏自外面走了進來。

“你還知道回來?!”

見她粉面微紅眉眼帶笑,顯是賓主盡歡,賈珍心下愈發不快,從床上翻身坐起,劈頭蓋臉的喝罵道:“不去牢裏接爺也還罷了,這一整日竟也不見你露面,就只留個老婦在旁……”

“老婦又如何?”

不想一貫逆來順受的尤氏,這回卻不肯任他呵斥,夾槍帶棒的冷笑道:“若不是她還念著自小服侍你的情分,只怕你醉死在這裏都沒人知道!”

“你這賤婢是要反了不成?!”

賈珍氣得暴跳如雷,點指著向前逼來。

畢竟是積威已久,見他須發皆張的樣子,尤氏不由得節節敗退,一手扯住簾子正想奪門而逃,卻見賈珍捂著腦袋向後踉蹌兩步,又撲通跌坐回了腳踏上。

尤氏膽子頓時又壯了起來,想起自己剛才和王熙鳳商量好的事兒,便沉著臉從隔壁翻出一本賬冊來,狠狠丟進賈珍懷裏,冷笑道:“老爺當我愛在人家面前奴顏婢膝的?可要是再得罪了那鳳辣子,你怕不是沒人管,而是連吃喝都要發愁了!”

賈珍骨子裏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更何況剛在牢裏受了半年管教。

此時見素來乖巧的妻子這般豪橫,心下就先虛了幾分,一邊胡亂翻開那賬冊,一邊色厲內荏的道:“爺這酒還沒醒呢,你拿個賬本出來作什麽?”

“自是給爺醒酒用的!”

尤氏哂笑道:“好叫老爺知道,咱家的下人已經散了個幹凈,賈薔卷了兩個戲子私奔不說,便您那些小妾們也都各尋生路去了……”

“什麽?!”

賈珍聽了這話,倒真減了幾分醉意,瞠目結舌的質問道:“你怎麽敢、怎麽敢……”

“她們自己要走,跟我可沒幹系。”

尤氏翻了個白眼,指著那賬冊道:“老爺還是先看看賬本吧,那一個個身嬌體貴的,還能跟著咱們挨冷受餓不成?”

賈珍這才開始認真翻看,只是他宿醉未消,平時又做慣了撒手掌櫃,倉促間哪裏看得明白?

故而尤氏最後還是幫他做了總結。

自從寧國府被查抄以來,不說是家徒四壁,卻也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