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8章 大幕(上)

晨時方過。

忠順王裹著一身蟒袍玉帶,罕有的端坐在前廳正中,雙目緊閉,兩手盤著串瑪瑙,口中念念有詞,卻不曾有半點聲音吐露。

這時就見新任王府長史李通急匆匆奔了進來,幾步趕到近前,正待開口稟報些什麽,忠順王便搶先發問:“王哲到哪了?”

“王閣老一刻鐘前過了龍須橋。”

李通隨口答了,身子又往前湊了湊,壓著嗓子道:“剛得著消息,賀閣老、吏部徐天官、戶部尚書趙泓、大司馬盧彥斌等朝中重臣,也都在趕奔太子府的路上。”

“嗯?”

忠順王聞言就是一怔,前兩日他風聞太子要在臘月二十七設宴,與朝臣們商議開春代為祭天的諸般事宜,就琢磨著主動登門,緩和一下叔侄兩個的緊張關系。

可未曾想到,除了主持祭祀的閣臣王哲、禮部尚書屠嚴之外,太子竟還邀請了許多元老重臣。

這是要做什麽?

現下皇帝可是抱恙在身難理朝政,難道說……

不對!

太子斷然沒有那麽大的膽子,再說賀體仁、王哲幾個也都是老成持重之臣,不可能舍了身家性命陪他發瘋……

但要不是欲圖大事,太子將朝中重臣悉數請去,又能是為了什麽呢?

琢磨了許久也不得要領,他只好擡眼問道:“城中可有什麽風吹草動?”

“這……”

李通仔細斟酌了片刻,搖頭道:“內衛外軍都沒不曾調動,巡檢司也……對了,今兒一早刑部派人抄了獄神廟,說是孫老二微服私訪夜宿天牢,查出牢子們貪贓枉法、草菅人命……”

“什麽亂七八糟的!”

忠順王不耐煩的一甩蟒袖,打斷了李通的稟報,又凝眉沉吟半晌,這才決然道:“不管那麽多了,開春郊祭是大事兒,我這做叔叔的怎麽也該幫他掌掌眼才是!”

說著,起身昂首而出。

李通也忙取了紫貂團龍披風,追上前幫忠順王披掛。

“末將見過王爺千歲!”

二人剛連體嬰似的出了客廳,廊下就有人山呼千歲,忠順王狐疑的斜了那人一眼,見是個身著二品武服的中年漢子,便不悅道:“今兒什麽日子!怎得還往家裏領人?”

李通也瞥了瞥那武官,然後墊起腳尖一面替忠順王系頸間的瓔珞扣子,一面悄聲道:“王爺,這廝是渤海水師提督,原本是想會同王子騰一起進京的,如今王子騰這一死,卻是徹底慌了手腳。”

渤海水師提督?

之前為了逼迫高麗人站隊,朝廷特地從東南調撥人馬成立了渤海水師,在靠近遼東的近海海島設立哨所港口,一則可以伺機襲擾遼東腹地,二來也方便掌控大周與高麗之間水路航運。

這原是軍功、財路兼備的好差事,風險也遠比孫繼祖的錦州軍鎮要小的多。

怎奈這些軍漢在東南野慣了,把高麗當成那些遠邦小國一般予取予求,甚至屢有殺人越貨之舉。

可高麗與中土朝廷的聯絡從未隔斷過,小半年的功夫,那抗議的國書就積了厚厚一摞。

錯非正趕上皇帝病重,怕是早就被朝廷嚴懲了。

這次渤海水師提督想要會同老上司王子騰一起進京,多半就是為了消災弭禍,卻不曾想王子騰連京城都沒進,就‘莫名其妙’的一命嗚呼了。

將渤海水師的根腳、財力在腦中過了一遍,忠順王臉上稍霽,卻仍是正眼也不瞧對方一眼,抖開剛系好的披風,邁下台階徑自揚長而去。

李通急忙趕上,眼見到了院子正中,這才回頭沖那翹首以待渤海提督一指,又點了點空無一人的客廳,示意對方在裏面安心等待。

……與此同時……

“近來城中可有什麽風吹草動?”

內閣首輔賀體仁盤腿坐在馬車上,也問出了和忠順王同樣的問題。

賀家次子賀灌想了想,搖頭道:“因陛下抱恙在身,城中倒比往年還要冷清些——硬要說的話,也就只有大理寺少卿孫紹宗在獄神廟裏……”

說到這裏,他見父親微微搖頭,便也順勢收住了話頭。

父子二人面對太子突然的邀約皆是心有疑慮,眼下皇帝抱恙在身,身為儲君更該謹言慎行才對,這般大張旗鼓的遍邀朝中重臣相會,實在是有駁常理。

而這份疑慮,又在太子府門前達到頂點——在那台階上翹首以待的,除了滿面紅光的太子之外,竟還有大明宮掌宮內監裘世安!

自從戴權遭貶後,裘世安就取代他成為了禦前最受寵的內宦,很多時候,都可以將之視為皇帝意志的體現與延續。

而如今他出現在太子府,似乎也意味著這次聚會得到了皇帝的認可,甚至是一定程度上的參與。

可如果……

裘世安今天代表的並不是皇帝的意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