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孫二郎不在的日子(上)

望江樓。

賈蕓弓著身子退出包間,用僅余的一支獨臂帶上半扇房門,正準備將另外半扇也關好,好將那一屋子淫詞穢語隔絕開來。

不曾想旁邊忽然閃出一人,搶著將那房門閉攏了。

賈蕓見狀將眉毛一挑,心下非但不喜,反添了幾分惱意——似他這般要強的性子,平素最忌諱的,就是旁人將自己當做殘廢另眼看待。

“見過五爺!”

來人卻不知自己把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涎著一臉諛笑,塌肩拱手,小心翼翼的問:“敢問大老爺這會兒可有空閑?”

賈蕓斜了一眼,認出來人是西街的花匠方椿,心頭哪點惱意,倒又化作了三分憐憫。

當下嘆息一聲:“在不在又如何?你也不瞧瞧,這地界兒是誰都能亂闖的?”

說著,又將下巴往樓梯上一點:“邊走邊說吧。”

然後也不等方椿回應,徑自向樓下行去。

方椿下意識的跟了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打量,耳聽的包廂裏浪笑聲聲,心裏頭便是一陣無名火起,直恨不能一腳踹開房門,就這般不管不顧的闖將進去。

“你要真想進去,我也不攔你。”

然而賈蕓一句輕飄飄的言語,卻瞬間掐滅了方椿心頭怒火與勇氣。

急忙緊趕幾步,斜肩諂媚的隨侍在賈蕓身後,嘴裏陪笑道:“五爺說笑了,我就算是被豬油蒙了心,也不敢打擾大老爺的雅興啊。”

說到這裏,他小心翼翼的窺探了一下賈蕓的臉色,這才又支吾道:“只是……只是家裏正等米下鍋呢,再這麽沒著沒落的,怕是全家老小都要……”

“爺難道拿過你家一枚銅子兒不成?誰欠你的,你找誰要去!”

賈蕓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訴苦,擡手抖袖子,亮出瓶藿香正氣散,食指和中指夾住軟木塞,輕車熟路的用大拇指挑開了,放在鼻子底下搖頭晃腦的嗅著。

這廣德十五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來的更早一些,才剛五月中旬,就悶熱的三伏一般。

方才在包間裏,四五盆冰炭偎著,倒還不覺得如何,這一出門渾身上下就跟著了火似的。

尤其賈蕓當年斷臂時,還留下些病根,因此剛頂著太陽走了沒幾步,就覺得眼前發昏。

眼見他閉著眼睛,慢條斯理的嗅那藥瓶,方椿在旁邊急的什麽似的,卻又不敢出聲打攪。

眼巴巴盼著,好容易等賈蕓收了‘神通’,正要再哀求幾句,賈蕓卻先收斂了顏色,沉聲道:“算上你,追到這兒討債的一共五波,前兩波也還罷了,大老爺好言好語的,雖說分文沒給,可好歹是囫圇著回去的。”

“後面兩波就慘了,錢沒討著不說,一個腦門上豁了道口子;一個……”

他回首指了指樓梯:“打上面被扔了下來,到現在還在床上養著呢。”

方椿被唬的一縮脖子,臉上是愈發的苦澀起來。

跟著賈蕓又往前走了幾步,眼見離著榮國府的馬車不遠了,心知再不做點什麽,今兒怕是又白來了。

想想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兒老母,他一咬牙,突然搶前幾步跪倒在賈蕓身前,哭嚎道:“五爺、五爺!這京城裏誰不知道,您老是最仁義不過的!求您在大老爺面前說句話,救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吧!”

說著,在那青石板上撞的砰砰作響。

“你這是做什麽!”

賈蕓先是退了半步,見他幾下就磕破了額頭,又無奈的上前試圖攙扶。

可那方椿不管不顧,大有不達目的,就肝腦塗地的架勢。

賈蕓雖曾做過下毒的勾當,可骨子裏畢竟還存了幾分任俠之氣,眼見方椿聲聲泣血的,便不由動了惻隱之心。

“罷了,你先起來再說!”

這一聲嘆息,登時讓方椿聽出了希望,忙捂著額頭從地上爬起來,滿頭是血,偏又一臉的喜不自禁。

“要說這事兒,還不是怪你們自己貪心,又沒個自知之明?”

賈蕓心下雖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幫這方椿一把,可嘴上卻要先敲打幾句。

他背著手,漫不經心的走到廊下,用眼角余光確認左右無人,這才又繼續道:“剛有些風吹草動,就顧頭不顧腚的往裏跳……”

吐出這個‘跳’字,他心下覺得有些不妥,忙又往回找補道:“當然了,大老爺肯定短不了你那仨瓜倆棗,只是分個早晚罷了。”

“是是是,是小人糊塗。”

方椿苦著臉把頭點的小雞啄米一般,心下卻是暗罵不已。

當初貿然投銀子進去,固然是自己莽撞了,可誰又能想的到,堂堂皇親國戚,榮國府的大老爺,竟連小門小戶家的百十兩散碎銀子都不放過?

打從今年正月裏,這賈赦賈大老爺就放出風來,說是宮裏傳出消息,德妃娘娘準備帶著二皇子回家省親,為了能更好的接駕,榮國府準備將大觀園再行擴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