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眼看他高樓起(下)

眼見對方‘含羞帶俏’的迎將上來,孫紹宗忙自車轅一躍而下,口中嘖嘖有聲,直往那花團錦簇處張望,暗地裏卻錯開兩步,不著痕跡的避過了賈璉。

這兔起鷹落一般,外人自瞧不出什麽,可正伸手欲扶的賈璉,心裏卻如同明鏡也似的。

一時心生幽怨,將袖中十指緊掐,語帶雙關的道:“聽說二郎最近好興致,城裏城外逛了個通透,卻怎就不知來瞧瞧你那侄兒?”

不同於北靜王夫婦,璉二爺自被侄兒賈蕓算計以來,就未曾與王熙鳳有過肌膚之親,如何不知這兒子來路不正?

而等到逼問出,這孩子竟是孫紹宗的骨血後,賈璉心下非但惱意全無,反生出幾分竊喜來,只覺冥冥中與孫二郎,又多了些扯不斷理還亂的緣分。

卻說孫紹宗聽他提起‘侄兒’,雖早得了王熙鳳的‘提點’,知道賈璉並無芥蒂,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心虛氣短。

於是急忙打了個哈哈,笑道:“二哥這話可就冤枉人了,小弟早早備下厚禮,就等著喝我那侄兒的滿月酒呢!”

說著,擡手往府內一點:“可不敢讓貴人在裏面久候,便有什麽話,也等出來再說吧。”

賈璉見他不肯深談,又知道這長街之上並非說話的所在,便順勢將孫紹宗讓進了府裏。

榮國府的前院之中,也正大排筵宴,在座的多是有些身份,卻算不得尊客的主兒,內中自不乏鉆營之輩,方才賈璉迎出門時,就有無數目光窺探而來。

此時見賈璉迎進來的,竟是近來風傳與榮國府不睦的孫紹宗,一時議論聲自是喧囂塵上。

賈璉進門後影影綽綽聽了幾句,那略施粉黛的頰上登時生出些慍怒來,可畢竟是祖母壽誕,不好明著發作出來,只隨口咒罵了幾句,又回首寬慰孫紹宗:“不過是些見風使舵的小人罷了,二郎無需理會。”

孫紹宗經這幾年官場歷練,早得了幾分厚黑真髓,莫說這等場面,即便千夫所指又能如何?

當然,唾面自幹的事兒,他眼下還是幹不出來的。

閑話少提。

卻說兩人一路轉朱閣、繞綺戶,眼見到了大觀園中的嘉蔭堂左近,因前面多有宮女閹宦屏障,倒不好長驅直入。

故而賈璉便又喚了相熟的婆子,命其進去通稟。

而這一收住腳,賈璉那眉眼便又活泛起來,直撩的孫紹宗心頭發毛,忙裝作貪戀風景,將目光移到了旁處。

誰知剛錯開眼,就在那假山後面窺見個熟悉的身影。

孫紹宗不由半真半假的‘咦’了一聲,指給賈璉道:“假山後面藏著那人,莫不是大興知縣王謙?”

這王謙乃是江南甄家的女婿,同榮國府也是沾親帶故,出現在這裏賈母壽宴上,倒沒什麽奇怪的。

可他一介男丁,如此鬼鬼祟祟的摸到內宅裏來,卻顯得殊為不妥。

當然,孫紹宗並沒有要管閑事的意思,之所以點破王謙的行藏,完全就是為了轉移賈璉的注意力。

可誰承想,賈璉聽的‘王謙’二字,臉上卻驟然變色,隨即順著孫紹宗所指,惡狠狠的瞪了過去。

而那王謙吃他這一瞪,先是惶恐不安的擠出個笑容,隨即訕訕縮回了頭頸,又片刻,竟灰溜溜的逃走了。

這下孫紹宗反而來了行去,蓋因這王謙向來目無余子,當初他坐鎮順天府時,也曾幾次與之鬥法,何曾見他如此畏首畏尾?

當下將心中疑惑,向賈璉探道出。

就聽賈璉嘆息一聲,壓著嗓子悄聲道:“二郎約莫還不知道吧?江南甄家現如今已是大禍臨頭……”

聽他娓娓道來,孫紹宗這才曉得,原來這江南甄家的大禍,竟還是起自當初的戶部給事中被毒殺一案。

當時孫紹宗順藤摸瓜,揪出了戶部侍郎周昶這個幕後主使,可還不等細查究竟,就先得了上諭,責令將此案轉交給北鎮撫司處置。

那時孫紹宗就覺得這裏面大有文章,現下聽賈璉說起,才知道周昶背後,竟還藏著江南甄家的影子。

近幾年來,王子騰在東南督造艨艟巨艦,所耗不下億萬。

朝廷為了降低損耗,將東南半壁財稅都改北歸南,供輸給了王子騰——其中總攬統籌之責的,正是江南甄家。

面對這等過路財神,甄家豈有不薅兩把的道理?

先是小打小鬧的撈了些油水,後來膽子漸漸養肥,又搭上了實管勾銷、監察的戶部侍郎周昶,便愈發的貪得無厭。

這般肆無忌憚,如何能瞞的長久?

早在去年夏天,皇帝就已經盯上了甄家,戶部侍郎周昶的落網,不過是加速了甄家被查處的過程而已。

“現如今甄家能主事的,都已經被控制住了,京城裏就指著這王謙拋頭露面,誰知這廝卻是個白眼狼——先頭咱們府上還好言好語的,可他卻只談自家前程富貴,半句不管嶽家,後來我家老爺被責令閉門思過,也就沒人理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