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鎏金

“昨兒晚上三爺突然說要出門,也不讓咱們跟著——要早知道會,我說什麽也不會讓三爺一個人……”

“是是是,說正經的、說正經的。”

“三爺這一去不回,到子時前後也沒個音信,哥幾個覺著不對——畢竟二老爺剛回來,三爺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夜不歸宿。”

“……前後這一打聽,竟是誰也沒瞧見三爺的蹤影,我們便又央管事的加派了人手,滿院子的踅摸,結果就發現……發現三爺……”

“嗚嗚嗚,我可憐的三爺啊,您怎麽就這麽去了呢?!”

“三爺出門時,有什麽特別的舉動?這個……噢、對了!三爺出門時,特地又添了件毛料大衣裳,換上了鹿絨的厚底馬靴!”

“三爺啊三爺,您死的冤……”

要說賈環這貼身小廝,倒也真是個‘硬茬’,唯恐被主人遷怒,兩只手扣著眼窩子使勁揉搓,還真讓他掘出兩窪熱淚來。

旁邊趙姨娘見狀,又是一同哭天搶地,句句都咬在賈寶玉頭上,就好像親眼瞧見兒子被賈寶玉害死了。

而那邊林黛玉、史湘雲兩個也不是好惹的,哼哈二將似的護在寶玉左右,唇槍舌劍的反駁著。

這個說:兇器明明是女人的釵頭,與寶哥哥全無相幹,請姨娘自重。

那個道:愛哥哥因陪愛老爺吃了酒,被愛太太留宿,哪有功夫來這竹林殺人?

誰承想這些話,反而進一步激發了趙姨娘的想象力,就見她跳腳反駁道:“他哪裏用得著親自動手?這府上的小浪蹄子有一個算一個,全把他當成是國舅爺捧著供著,只要他隨口許個什麽願,還愁沒人搶著幫忙?!”

這鬧騰的!

孫紹宗原是想先了解一下親因後果,哪曾想沒問幾句,這兩下裏又爭執起來。

沒奈何,他也只能請賈政出面,把所有閑雜人等,全都帶去別處安置,只留下幾個擎著燈籠、火把的小廝從旁協助。

旁人也還罷了,趙姨娘卻不肯相信孫紹宗會秉公辦案,於是特地把親弟弟趙國基留了下來,眼也不眨的盯著孫紹宗的一舉一動。

要說這婆娘,著實是個令人生厭的。

但她方才那一番推論,卻並非全無道理。

而且……

賈寶玉的表現,也明顯有些異常。

若說一開始,他震驚之下六神無主,也還勉強可以解釋的通,可方才面對趙姨娘的連反質問,他卻依舊是訥訥難言,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要知道,打從智能兒分屍案算起,他也算經歷了不少的場面,再怎麽想,也不該一直這般失魂落魄。

尤其他與賈環之間,也談不上是兄友弟恭……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孫紹宗已經認定,賈寶玉就是頭號嫌疑人——他只是不排除這種可能罷了。

案情真相如何,總還要先勘察完現場,再做推論。

……

拋開心思雜念,孫紹宗挑著燈籠,先以屍體為中心,螺旋式的巡檢了幾圈,結果不出所料,連一點收獲也沒有。

畢竟這裏在案發前後,足有幾十人踐踏過,天色又這般陰沉,想要辨認出案發時的痕跡,無異於癡人說夢。

所以孫紹宗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屍體本身。

死者面目十分猙獰,但應該是痛苦之下的本能反應,刨去那些抽搐的肌體表情,死前凝固在臉上的情緒,約莫是以震驚為主。

小心將那金步搖拔出,目測釵身入肉約有寸許長【3.3厘米】,隱約可以在傷口內部,看到些許乳白色的氣管斷茬。

再加上皮肉收縮、血液噴濺、面部窒息性殘留等痕跡,應該可以斷定賈環的致命傷,就是咽喉處的開放性創傷。

死因則是氣管破碎引起的窒息。

不過這殺死賈環的兇器,卻似乎有些蹊蹺之處。

用帕子將金步搖上沾染的血肉擦去,孫紹宗放在掌心裏稱量了一下,然後蹲下身子,將那釵頭倒轉了,抵在地上用力一劃。

重新放在燈下細瞧時,就見那金釵已然破了皮相,儼然是黃銅鍍金所制。

順手把這步搖,塞給了湊上來想要細瞧的趙國基,孫紹宗問道:“這種鎏金的步搖,你們府上都有什麽人用?”

聽的‘鎏金’二字,趙國基這才明白孫紹宗剛才是在做什麽,忙低頭仔細端詳那金釵,卻是越瞧越是納悶:“這……這釵頭……這釵頭實在是……”

“實在是如何?”

“說不出來。”

趙國基苦著臉抓耳撓腮:“鎏金的釵頭,我也替人買過幾支,可類似這等款式的,府裏卻還從未見過。”

他雖沒說能明確說出,這支鎏金釵頭的奇怪之處,但孫紹宗卻已經了然於胸。

簡單的說,這支鎏金步搖若是出現在街頭巷尾,可說是一點毛病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