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0章 李紈的經驗之談

正午剛過。

王夫人、薛姨媽姐妹兩個,各自占據了羅漢床一角,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聊著。

初時所議論的,無非是榮寧二府的是是非非,但聊著聊著也不知怎得,王夫人便上下端詳起薛姨媽來。

那狐疑的眼神,直把薛姨媽瞧的心下打鼓,訕訕道:“姐姐瞧什麽呢?倒好像不認識我了似的。”

王夫人聞言噗嗤一笑,順手抓起幾顆剝了皮的糖炒栗子,分出一半給薛姨媽,口中嘖嘖稱奇道:“你說你這病了一場,非但不見清減,臉上倒多了些血氣,紅撲撲的透著喜慶——若再小上幾歲,都能冒充新媳婦兒了。”

她不過是隨口調侃,薛姨媽卻唬心跳都差點停掉,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直發燙,忙低頭吞下枚栗子,借以掩飾心中的慌亂。

可王夫人這幾年與她朝夕相處的,哪會瞧不出她的異樣?

當下奇道:“你這是怎的了?莫不是有什麽事兒瞞著……”

“太太、太太!”

正說著,就見外面匆匆走進一人來,卻是頂替了彩霞的二等丫鬟玉釧兒,就見她滿臉急切的道:“方才怡紅院那邊兒請了大夫,好像是二爺當真病了!”

“什麽?!”

這下王夫人也顧不得再刨根問底,當下跺腳道:“這討債鬼,怎的說病就病了?!”

說著,就自顧自的往外走。

薛姨媽心頭松了口氣,也忙把糖炒栗子撇下,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一路無話。

等到了怡紅院裏,薛寶釵、林黛玉領銜的一眾鶯鶯燕燕,卻是早就趕了過來,此時正圍著寶玉噓寒問暖。

因見王夫人和薛姨媽到了,眾女忙都上前見禮。

王夫人卻顧不得許多,三步並作兩步的到了賈寶玉床前。

見他病懨懨的倚在床頭,雖是強打著精神裝出一副笑臉,眼中卻沒有半分神采,王夫人愈發的焦急起來,連聲追問道:“這好端端的,怎麽又病了?!大夫怎麽說的?是從哪裏過了病氣,還是不小心染了風寒?”

說到後面,她便忍不住拿眼去瞪這屋裏的幾個丫鬟。

麝月嘴快,見她似有遷怒的意思,忙垂首道:“昨兒二爺本來好好的……”

說到一半,卻被襲人給攔下了話頭:“昨兒二爺本來就有些不爽利,後來給東府老太爺寫了篇祭文,就更是丟了魂似的——好在大夫說沒什麽大礙,只是思慮過度傷了心脾,好生將養幾日就成。”

聽她這番說辭,王夫人才恍然記起,自己昨兒為了搪塞尤氏,早已經給兒子掛了病號。

順嘴又苛責了兩句,便轉頭埋怨兒子,怪他再怎麽孝順,也不該傷了自己的身子。

其實那賈敬十幾年前就去城外修道參玄了,一年也未必能回來兩次,同賈寶玉能又多少親情可言?

賈寶玉昨兒寫那祭文時,不過是習慣性的傷春悲秋,硬把自己給套了進去,跟孝順什麽的完全不沾邊兒。

但既然王夫人已經定下了調門,眾人自然也都順著這話往下吹捧,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把他捧的二十四孝仿佛。

內中有幾個不善吹捧的,也只是閉口不言,唯獨林黛玉悄悄湊到近前,追問寶玉究竟在那祭文裏寫了些什麽。

若別人問起,賈寶玉說不得就招了。

可當著林黛玉的面,想起那祭文裏頹唐、厭世的種種言語,正與二人立下的海誓山盟截然相反,賈寶玉哪敢實話實說?

支支吾吾的搪塞了幾句,眼見林黛玉嚴重疑色更濃,直急的他出了滿頭虛汗。

萬幸,此時外面突然來了救兵——卻正是稱病了幾日的王熙鳳、李紈兩個。

賈寶玉如蒙大赦,忙不叠告罪道:“罪過、罪過,怎得倒把嫂子們也驚動了?”

跟著又問兩人病情可曾康復。

王熙鳳經這一場世態炎涼,倒比往日更從容了些,掩著嘴似笑非笑的道:“我這是心病,今兒大老爺出面還了我的清白,自然也就不藥而愈了。”

說著,又斜眼打量李紈:“倒是大嫂這病,怎也好的如此之快?”

卻原來今兒上午,賈赦就主動向老太太交代,自承當初是自己授意,讓兒媳婦和女婿瞞著家裏合夥做買賣的。

不過王熙鳳話裏話外透露出的信息,卻遠不止這麽簡單。

李紈聞言也笑了起來,搖頭道:“我這病就是讓你妨的,你如今既然都好利索了,我還病個什麽勁兒?”

頓時惹得哄堂大笑。

那糊塗的,笑的快活;那半明白半糊塗的,笑的揶揄;那真正明白的,卻笑出了唏噓與同情。

唯獨賈寶玉沒有笑,他呆愣愣的坐在床上,半晌也不見有一絲反應。

薛寶釵最先瞧出不對來,生怕他一時犯了癔症,再把那不能說的給挑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