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間隙與夜常

月黑風高。

暗淡晦澀的燈火,緩緩在回廊中遊移著,在昏暗燈光的輝映下,兩側那些赤紅的梁柱,都不禁收斂了喜慶,朦上一層淺淺的淒迷。

與此同時,一聲聲囈語般的呢喃,在婆娑搖曳的風聲中,斷斷續續的低吟著——

“死……冤……屍身……死……生前……對了!”

那燈火忽然停下來,稍稍高舉,便映出一個雄壯威武的漢子,卻不是剛從案發現場回家的孫二爺,還能是誰?

就見他轉身離了回廊,往那左近一處下院趕去,到了近前,也懶得擡手敲門,只揚聲向裏面呼喊:“趙楠!趙楠!”

卻原來他方才邊走邊推斷案情,冷不丁記起答應柳湘蓮的事,故而先轉到這裏交代一聲,免得再耽擱了。

呼喊了兩三聲,就聽裏面趙楠慌不叠的應了,緊跟著腳底板把那青石板打的啪啪作響,卻是他連鞋都顧不得穿,便急忙迎了出來。

眼瞧趙楠衣衫不整的沖出來,孫紹宗反倒臉色一沉,呵斥道:“怎得毛毛躁躁的?若是有女眷在場,如何得了?”

“小人該死!”

那趙楠在門前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膝行幾步到了近前,以頭搶地道:“還請老爺責罰。”

“少給我裝可憐。”

孫紹宗擡腳往他肩膀上一勾,幫這廝挺直了腰板,開門見山的道:“明兒你直接去大理寺尋柳相公,屆時他自有差事安排給你。”

趙楠這些時日,除了幫忙烤了會鹿肉,便再沒有什麽正經差事,早閑的心裏發慌,此時乍聽這話,頓時喜不自禁,連連叩首道:“多謝老爺擡舉、多謝老爺擡舉!”

“回去睡下吧。”

孫紹宗卻是大袖一甩,二話不說揚長而去。

那趙楠依舊叩頭不止,直到燈光消失在轉角處,這才從地上跑了起來,打著寒顫飛也似的回了屋裏。

摸黑扶著墻到了那大通炕北頭,正要搓去腳底泥垢,再鉆進熱烘烘的被窩,旁邊忽有人問道:“蠻子,二爺方才喊你幹嘛?”

聽得‘蠻子’二字,趙楠心下十分不喜,卻裝出一臉憨笑,口不應心的道:“也沒啥,老爺瞧我還認得幾個字,便命我去衙門裏做柳公子的幫閑。”

那問話的立刻沒了聲息。

不過等到趙楠窸窸窣窣的鉆進被窩,那大通鋪上又不知是誰咒罵起來:“日特娘的,連個蠻子也爬到咱們頭上……”

未幾,那咒罵聲又戛然而止。

影影綽綽的,就聽有人呵斥:“二爺的吩咐……不想活也別連累……”

趙楠將腦袋蒙在被子裏,不屑的冷笑了幾聲,轉臉卻又無聲的嘟囔著什麽:‘夷狄而華夏者,則華夏之’,仔細的把衣領整理成右衽模樣。

……

卻說孫紹宗離了下人們的居所,卻也並未回自家小院,而是獨自去了書房歇息。

先不說剛摸過死人,終究有些晦氣,單從衛生上考慮,也該先洗漱一番之後,再行接觸自家妻妾兒女。

打了井水,用香胰子反復搓洗了手臉,精神不由為之一振。

左右是孤枕難眠,離子夜也還有一段距離,孫紹宗便幹脆點起兩盞兒臂粗細的牛油蠟燭,又鋪開了文房四寶,繼續推敲今天發生的兩起毒殺案。

這兩個案子存在著許多共同之處,卻也有許多的差異。

相同的,是那王保長和魏班頭一樣,死在了被人租下的偏僻宅院中,死法也同魏班頭幾乎如出一轍,都是被提前放置在箱子裏的毒蟲咬死的。

不同的,則是那王保長中的毒,和魏班頭差異極大,幾乎不可能出自同一種毒蟲。

另外,王保長身上也沒有儀式留下的燙傷痕跡。

再有就是……

把雙方的共同與不同,分別抄錄在紙上之後,接下來便是確認已知信息中,存在的疑點與線索。

首先,兩個院子都是在幾個月前租下的,但根據左鄰右舍的供詞,一直都是空置著的,從來沒見有人進出過。

同時租下兩個院落,又都空置了長達數月,總不會就是預備著用來殺人滅口吧?

這個蹊蹺處,孫紹宗早就提出來了。

因此趙無畏、祁知事等人,如今正加班加點搜查那兩件宅子,看看可還有別的蛛絲馬跡。

另外一個疑點,就是兩人的死法。

如今已經是農歷十月初三,距離正式立冬還有三天時間,不過因為前幾日下了一場大雪,京城的氣溫其實已經提前進入了冬季。

這等天氣裏,蟲子們就算沒冬眠,也該徹底凍蔫了——臨時弄來充作殺人陷阱,怕是千難萬難。

而且殺人手段多的是,為什麽非要用毒蟲呢?

唯一合理的解釋,恐怕就是兇手一直養著這玩意兒,甚至不惜借助地熱,維持毒蟲們在冬日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