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南麟北走金釵聚(一)

金陵城西,高溪街,薛府。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烏雲……島雲蒸大海,大海……大海……大海……”

犁牛側臥也似的山石前,一名宮裝少女端坐在矮幾上,口中連吟了幾聲‘大海’,那美玉素琢似的眉眼,卻是越皺越緊。

忽地,她將身子往前一撲,頹然的伏在了矮幾上,口中連聲叫道:“不成了、不成了!這整日裏悶在家中,卻哪還生的出什麽詩情畫意?再這般下去,日後我嫁了夫婿,也定是要被嫌棄的。”

口中哀怨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卻越過蔥白也似的腕子,偷偷往對面亭中瞄去,顧盼間星眸流轉,卻哪有半分頹唐煩惱之意?

旁邊兩個侍弄筆墨的小丫鬟,聽她為了能出門遊山玩水,竟不惜拿未來夫婿做筏子,都不覺掩嘴悶笑起來。

便連涼亭中幾個仆婦,也忍不住相顧失笑起來。

唯獨居中一把逍遙椅上,某個體態雍容的婦人,卻是垂眉低目毫無反應,似是早已經沉沉睡去。

“母親當真睡著了?”

等了半晌依舊不見回應,少女撅起小嘴,無可奈何的重新坐正了身子,撚起一支如椽大筆,順手往硯台裏一攪,懸腕在那鋪開的白紙上揮毫潑墨,只頃刻間,便寫就了一首五言絕句。

將那毛筆小心倒轉了,遞給捧著筆洗的丫鬟,少女‘豪邁’的將那首詩舉起老高,先胡吹了幾口大氣,又搖頭晃腦的吟誦道:“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

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

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

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

念完之後,少女將那紙重新往桌上一鋪,捋了捋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須,悶著嗓子老氣橫秋的嘆息道:“唉,此詩氣象非常、立意不俗,只可惜失之於粗疏,到底稱不得形神兼備——依老夫之見,作詩之人定是還欠了些歷練,若能任其飽覽湖光山色、海闊天空,日後必有一番成就!”

沒等她把這番話說完,旁邊兩個小丫鬟,都已然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而少女一面裝模作樣的品評著,一面又偷眼往亭中望去,卻見母親依舊高臥在逍遙椅上,半點該給的回饋也沒有。

“莫非真的已經睡著了?”

少女小臉一垮,俏皮的扁了扁嘴,起身離開矮幾,悶悶不樂的到了一旁的曲水流溪前。

把鮫帕往大石頭上一裹,側坐著褪去鞋襪,將兩只鮮菱嫩藕也似的赤足,一股腦都浸進了溪水之中。

時近中秋,雖說悶熱未退,可到底比不得盛夏時節。

因而被那冷水一激,她便忍不住嬌軀微顫,卻兀自不肯將赤足從裏面拔出來,反咬著銀牙往裏把腿兒伸展開,將兩只白生生的足兒,鬧海哪吒似的在溪中攪弄著。

不片刻功夫,少女就漸漸適應了水溫,愜意的閉上美目,將身子微微後仰著,挺起了胸前一對兒長勢喜人的傲物。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女正茫茫然,將神魂遊蕩在天地山水之間,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呵斥:“你這瘋丫頭,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裏玩兒水,也不怕染了風寒!”

聽了這呵斥聲,少女又將那紅潤潤的小嘴兒一扁,賭氣似的用腳丫兜弄著水花,憤然道:“誰讓哥哥只顧著遊山玩水,卻把我和母親丟在家裏不管不顧!”

說著,她回頭丟了白眼過去,卻忽然發現原本捧著硯台的小丫鬟手裏,已然換成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

“呀!”

少女當即便跳了起來,噘著嘴嬌聲抗議道:“母親方才果然是在裝睡!”

眼見妹妹如此跳脫,薛蝌無奈的搖了搖頭,徑自去了涼亭中向母親問安:

“母親,您今兒身子可覺得松快些了?”

那婦人早自逍遙椅上坐直了身子,缺了血色的臉上滿是慈愛,笑著搖頭道:“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也沒什麽松快不松快的。”

說著,她擡手揮了揮衣袖,亭中的仆婦便都乖巧的退了下去。

等到亭中只余下母子二人,薛蝌這才壓低嗓音,憤然道:“那王仁只敷衍了兒子幾句,就把兒子打發了,顯是未曾將咱家放在眼裏,更不願意替咱家出頭!”

他口中的王仁,正是九省都檢點王子騰的兒子,榮國府二奶奶王熙鳳的親哥哥。

年初時,他從京城到了江南,在父親帳下暫充幫辦、管代之職,雖沒有正經的官身,可一應大小事務,哪個敢繞過他這位衙內?

而薛家近來因生意上惹了些糾葛,欲求助於王子騰,自然也要走這王仁的門路。

原本薛蝌已經收拾好了行裝,準備南下寧波府拜會王仁,誰承想還沒來得及動身,就先得了消息,說是王仁已經到了金陵。

薛蝌大喜,忙備了厚禮登門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