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待嫁(上)

三月十四,夜色蒙蒙。

平兒端著半盆溫水從屋裏出來,心不在焉的隨手一潑,誰知那黑暗當中竟有人‘哎呀’了一聲。

“誰?誰在哪兒?!”

平兒被嚇了一跳,忙拿那銅盆護身前。

卻見那門廊底下轉出個嬌怯怯的身影,訕訕道:“平兒姐,是我。”

“二姑娘?!”

平兒定睛一瞧,卻不是即將出嫁的賈迎春還能是誰?

她慌忙將那銅盆撇了,迎上去道:“這烏漆嘛黑的,您怎得自己就過來了?竟還連燈籠都不挑一個!”

賈迎春略一低頭,掩去了粉面上的慌張之色,喏喏道:“左右也沒幾步路,用不著麻煩旁人——平兒姐,嫂子可在裏面?”

平兒一瞧她這樣子,就曉得八成又是那司棋鬧出了什麽幺蛾子,有心提點幾句,讓賈迎春千萬莫要被個丫鬟給拿住。

可一來她自己身份尷尬,主不主仆不仆的;二來賈迎春馬上就要出嫁了,屆時自會有孫家人替她做主。

故而平兒略一猶豫,便也裝起了糊塗,側身往裏一讓,笑道:“二姑娘直管進去便是,我們奶奶早就在廳裏候著呢。”

賈迎春聞言往裏走了幾步,腳下卻又遲疑起來,回過頭小聲打探道:“我遲來了這麽久,嫂子沒有生氣吧?”

卻原來今天晚飯過後,王熙鳳便派了人過去,喚她晚上過來‘閑話家常’。

賈迎春得了招呼,原本便想喊了司棋立刻動身的,誰知一掃聽,才曉得司棋晚飯前便出了門,至今也不見個人影。

這原本算不得什麽稀罕事兒,畢竟自那日‘剖白心跡被拒’之後,司棋便成日裏東遊西逛的。

但這次卻不一樣,因為另一個大丫鬟繡橘,發現非但不見司棋的影子,就連司棋屋裏的衣裳、首飾也少了相當一部分。

賈迎春得了她的稟報,再想想她當日那些說辭,當即便險些被嚇昏過去,好容易緩過勁來,就忙催著丫鬟婆子去四下裏搜羅。

然而等身邊的人都鋪排出去了,她才又想起鳳姐兒約自己晚上過去說話的事兒,一時又尋不到備用的燈籠,便只好摸著黑趕了過來。

雖說是姑嫂,但賈迎春素來畏懼王熙鳳三分,故而這來遲了半步,心下便忐忑的不行。

平兒卻曉得,王熙鳳今兒喊這二姑娘過來,乃是‘有求’於她,既然有所求,自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於是便笑道:“瞧二姑娘說的,您如今可是待嫁的新娘子,闔府上下都得小心伺候著,我們奶奶生誰的氣,也不好生你的氣啊。”

說著,在賈迎春後背上輕輕一推:“快進去吧,有正經的好事兒等著你呢!”

賈迎春聽她說的輕松,心下這才松了一口氣,正待挑簾子進去,誰知平兒卻又忽然拉住了她,小聲問:“對了,二姑娘可得著孫家的消息了?聽說那孫家二爺在津門府受了傷?”

賈迎春聽她忽然問起這事,心下頗覺有些詫異,但她向來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便也沒有深究,只搖頭道:“我也只知道孫參將心急火燎的趕去了津門,旁的便不曉得了。”

“這樣啊。”

平兒竭力掩飾住不安與失望,松開了賈迎春的胳膊,目送她進到客廳裏面,便忍不住雙掌合十,默念了幾聲‘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不提平兒在院裏,如何擔心孫紹宗的安危。

卻說賈迎春進了花廳,便見王熙鳳慵懶的倚在榻上,身上披著件松松垮垮的鑲金邊紫霞裙,一對天足未著寸縷的踩在丫鬟腿上,渾身上下都仿佛已經提前進入了夏天,偏那小腹上搭了條火炭紅的狐裘披肩,清涼中便又透出三分躁動。

眼見賈迎春自外面進來,王熙鳳立刻將那兩條長腿往地上一搭,嘴裏三分真七分假的嗔怪道:“平兒這小蹄子真是越來越不曉事了——咱家新娘子來了,怎得也不喊我出去迎一迎!”

說話間,哪並蒂蓮似的雪白雙足,卻只是虛懸在鞋上,並不見真個踩實了站起來相迎。

賈迎春卻也不敢挑她的不是,羞笑了一聲“嫂子又打趣人”,便訥訥的沒了下文。

王熙鳳曉得她的性子,向來不是個會主動的,若等著她挑起話頭,估計猴年馬月都等不到。

於是便親熱的招手道:“快、快、快過來坐下說話。”

等賈迎春乖乖的坐到了榻上,她又拉起賈迎春一條胳膊,在那溫潤如玉的小手上摩挲著,嘴裏嘖嘖有聲地贊道:“咱們家裏好不容易養出這麽個金貴的,卻早早的就便宜了那孫家,他們做爺們的舍得,我這做嫂子的倒真有些舍不得呢。”

“嫂子……嫂子說哪裏話。”

賈迎春平日做小透明慣了,頗有些不適應她的熱情,略有些局促的賠笑道:“嫂子才真是金貴的,我……我哪能跟嫂子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