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年節下的停屍房

臘月二十三,小年。

如約而至的鵝毛大雪,卻未能阻止人們對年節的向往與熱情,府衙前的長街上依舊是人潮攢動,而那半尺多的銀裝素裹,也很快便化成了一地泥漿。

“入特娘的!”

仇雲飛剛跳下馬車,鹿皮靴子上便落了幾個泥點,他嘴裏不幹不凈的罵了一聲,那趕車的漢子忙卷了袖子去擦,卻不妨竟被他一把推了個趔趄,又呵斥道:“少跟爺獻殷勤,趕緊把馬車趕到後面去!”

那漢子自然不敢招惹他,忙唯唯諾諾的牽著馬車去了。

仇雲飛這才甩開步子進了府衙,去那應卯處報道。

“呦~小衙內今兒來的夠早啊!”

那負責點卯的小吏忙將冊子雙手奉上,又指著最上面的空白處,滿面堆笑道:“您往這兒簽,時辰小的都記好了,保準又是咱們府裏頭一份!”

仇雲飛自小到大,什麽樣的馬屁沒消受過?

就連個表情都欠奉,扯過毛筆隨手簽下名字,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小衙內慢走啊!”

那點卯的小吏熱情的追了出去,直到目送仇雲飛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後,這才垮了臉色,背過身去惡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呸~什麽德行!”

卻說仇雲飛這一路行來,也不管旁人如何行禮、招呼,全都視若罔聞一般,踩著那咯吱咯吱的積雪,悶頭直奔府衙後院而去。

等到了停屍房左近,他臉上這才多了些熱乎氣兒,人還沒進去,便先喊了一嗓子:“老徐,看爺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來了!”

老徐正是這順天府的仵作。

此時他正在院子裏掃雪,身上裹著打了補丁的棉襖,腳下踩著禿了毛的靴子,頭上卻是梳得一絲不苟。

聽到仇雲飛的呼喊,他那木訥的臉上閃過些疑惑,擡頭見仇雲飛已經從外面趕了進來,更是忍不住皺眉道:“你不是說今兒要休沐麽?”

“休個屁啊,天不亮就有一堆狗屁親戚上門,拿老子當由頭瞎幾把扯淡,煩也煩死了,還不如來你這裏躲個清靜自在!”

仇雲飛縮著,便過去奪過老徐手裏的掃帚,甩手扔到了大門外,沒好氣道:“這院裏除了你我,一天到晚也來不了幾個活人,有特娘什麽好掃的?”

老徐不慌不忙的把那掃帚撿了回來,憨憨一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麽。”

說著,便又準備開始掃雪。

仇雲飛又一把奪過那掃帚,順手往墻角一扔,郁悶道:“算我求你,先別掃了行不?陪我說說話,我特娘心裏堵得慌!”

說來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仇雲飛平日眼睛長在天靈蓋上,即便是同級別的衙內,也少有能入他法眼的——但這半個多月裏,在停屍房與老徐朝夕相處,竟不可思議的與之投了脾氣。

只能說這人與人的緣分,委實是不可思議的緊。

老徐聽他這麽說,便先上前把掃帚擺好,然後又把手上的羊皮套子扒了,這才憨笑道:“這些天日日都說心裏憋悶,也不知你哪日才能暢快些。”

“哪日?”

仇雲飛咬牙道:“等我哪日想出主意,讓那姓孫的跪下叫爺爺,這心裏才真算是暢快了!”

說著,他又大手一揮,豪氣十足的道:“到時候老子才不做這什麽鳥巡檢呢,你也別幹仵作了,跟我回去吃香的喝辣的,準保兒虧待不了你!”

老徐對這話不置可否的一笑,在台階上把鞋底兒的泥蹭掉,悶頭先一步進了屋裏。

這院子頗為寬敞,那正中三間跑風漏氣的堂屋,才是專門的停屍間,至於兩側的廂房,則由仵作隨意處置。

老徐選的這間離停屍的地方最遠,也是他慣常休息的場所。

知道這老徐平日最愛幹凈,仇雲飛也忙把鞋底蹭掉,這才跟了進去。

一進門,就見老徐正從香盒裏撚出三支檀香來,準備插進神龕前的香爐裏,便忙擺手道:“行了,這鳥地方的鬼味道,我特娘早聞習慣了,留著你那寶貝給別人使吧!”

說是這麽說,若真換成是夏天,堂屋裏停著放了七天的屍體,估計早熏的這小子連院門都不敢進了。

老徐又默不作聲的,把那檀香塞了回去,然後抄著手坐到了仇雲飛對面,直愣愣的等著聽他說話。

每次面對這種木訥的表情,仇雲飛就先是有些惱火,繼而又開始泄氣,最後底氣不足的道:“你別不信,有朝一日我肯定能讓那姓孫的跪地求饒!”

說著,又憤憤不平道:“我家老爺子也不知得了什麽失心瘋,非逼我來這裏做什麽鳥巡檢,說是跟那姓孫的磨練磨練、漲漲本事——這特娘整日裏守著幾個路倒,能長個屁的本事?!”

他種種往後椅背兒上一靠,懷裏也不知什麽東西,忽然叮當的脆響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