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鹿鳴宴上逞口舌

九月十六,鹿鳴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在滿堂抑揚頓挫的吟誦聲中,孫紹宗忽然發現坐在首席上,也並非都是好事——在上百人面前幹張嘴不出音,真的好尷尬!

尤其他這塊頭,想躲都沒地兒躲……

也幸虧他不是那面皮薄的,否則早在前排舉人們詫異、鄙夷的目光中,羞的無地自容了。

“禮畢,入席!”

好在這首詩並不算很長,片刻之後,隨著一聲吆喝,眾考官分別落座。

“都坐吧。”

主考官禮部侍郎張秋又吩咐了一聲,新科舉人們便異口同聲的躬身道:“謝老師賜坐。”

由此,便正式確立了他‘座師’的身份。

卻說孫紹宗剛剛坐穩,心裏那尷尬勁兒還沒過去呢,就聽旁邊有人大聲道:“孫通判,我方才只見你兩唇顫顫,卻未聞有只言片語傳出,難道你竟連這《鹿鳴》一詩,都未曾讀過不成?”

只這一聲,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到了孫紹宗身上。

唉~

果然還是來了。

孫紹宗暗暗嘆了口氣,方才得知他被安排在首席之後,副主考翰林院侍講孫赟,便一臉的羞惱之色。

當時孫紹宗就猜到,這廝有可能會在席上發難,現在看來果然被他料中了!

此時首席之上,除了正副主考和孫紹宗之外,還坐著賈雨村與另外一名禮部官員。

那名禮部官員且不論,賈雨村作為孫紹宗的上司,於情於理都不好冷眼旁觀,忙笑著端起一杯水酒,道:“孫侍講,邵宗畢竟是武進士出……”

然而那孫赟卻是半點情面都不講,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既是個不識得聖人文章的莽夫,又有何面目在這鹿鳴宴上端坐首席?!”

早就聽說翰林院的官最是清高自詡,壓根瞧不起地方上的‘親民濁吏’,今兒孫紹宗總算是見識到了。

要知道這孫赟雖是副主考,官階卻只是正六品,而賈雨村比他高了整整四級!

賈雨村固然被頂的面色不愉。

但孫赟這話卻也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聲,有些舉人甚至公然喝起彩來。

而更多的人則是目光灼灼,等著瞧孫紹宗如何應對。

卻見孫紹宗颯然一笑,道:“孫侍講豈不聞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

“哼!”

又不等他說完,那孫赟便嗤鼻一聲,不屑道:“你若是去沙場征戰,說這話倒還有些道理——可在這鹿鳴宴上,我卻實在不知你有何長處可言!”

“若是你想以刑名一道反駁,那也大可不必了,此宴乃我儒家盛事,豈能以法家之學論長短?”

說罷,他將袖子一卷,滿面的鄙棄之色,就差指著孫紹宗的鼻子罵‘你丫也配姓孫’了!

其實律法也是鄉試必考的科目之一,孫赟這話明顯有些強詞奪理,可誰讓這是在貢院舉辦的鹿鳴宴呢?

孔老二至高無上,乃是不可動搖的政治正確!

眾人眼見他這一番話,便將孫紹宗逼到了墻角,又順勢封印了孫紹宗賴以成名的‘刑名’絕技,都覺得大勢已定,孫紹宗必然無力回天。

誰知孫紹宗卻仍是颯然一笑,端起酒杯沖孫赟舉了舉,淡然道:“刑名雖是小道,卻能讓我看出您孫侍講的短處,既然大家都有短處,你我又為何不能同席而坐?”

“哈哈!”

孫赟聞言,忍不住先仰頭笑了兩聲,這才不屑道:“真是可笑之極,本官有何短處,竟會與不識聖人教誨的莽夫,淪落到一般境地?”

他這話看似不屑一顧,其實卻再一次把爭辯的範圍,固定到了‘儒學學問’上,孫紹宗若是攻訐其它事情,反倒會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不得不說,這翰林院的侍講雖然持才傲物,卻並不是個蠢人!

如果換了旁的武夫,怕是只能落的個狼狽不堪。

可惜……

他遇到的人是孫紹宗!

只見孫紹宗兩手一攤,笑道:“我不識聖人教誨,您孫侍講褻瀆聖人文章,這樣算來,還不是半斤八兩麽?”

“荒謬!”

孫赟一聽這話,立刻冷笑道:“本官何曾褻瀆過聖人文章?孫紹宗,你今天若是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莫怪本官參你個誹謗之罪!”

眾人也都是莫名其妙,覺得這孫通判八成是昏了頭,他一個連四書五經都沒讀過的武夫,如何能看出孫翰林褻瀆聖人文章?

“呵呵。”

孫紹宗呵呵一笑,朗聲道:“首先,大人胸口有抓傷,且不止一處。”

“其次,大人頭上曾染上過墨跡,雖曾仔細洗過,但頭皮上卻仍有些許殘余。”

“其三,大人的膝蓋處有傷,所以進門之後曾多次伸手揉捏,但這傷又不影響行動,顯然並不是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