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天傍晚,尹昱早到了約定地點等黃笙。

一間法國餐廳,黃笙定的,位於購物商場高樓頂層,位子靠窗。坐在窗邊俯瞰地面人來人往,都如螞蟻般大小。地上濕漉漉的,一場小雨剛停。暮色四攏,下班高峰的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沒等多久,黃笙就到了。尹昱朝她揮了揮手,站起來迎她。兩人一見對方,同時愣一秒。畢竟這麽多年沒見,都變了不少。客觀地講,應該是黃笙變得更多。早不是純情爛漫的黑長直形象了,成熟之美在她身上大放異彩。剛過下顎的直發,墨綠挑染,上身一件皮夾克,兩條麻杆腿又細又長。按張晨洋的標準來講,完全不像是已婚了的。

驚訝過後是欣喜,黃笙笑得眼睛都彎了,走近之後上下打量他,對他說了句,你好帥氣呀。尹昱一笑,本也想對她說同樣的話,這麽一來,也就沒說出口。

落了座,寒暄幾句。點單之後,黃笙饒有興味地看了會兒窗外。尹昱見她望得出神,就問她,是不是第一次來這間餐廳。

“對的。”黃笙轉過頭來答他,隨即明白了問題的根源,解釋道,“我不在這裏工作,也是難得回來一次,要不然早和你見面了。這次是正好來參加個研討會,要呆幾天。”

尹昱恍悟地點點頭:“所以上次同學聚會你才沒來啊。”“是的。那天和家裏人一起吃飯,就沒高興趕過來。你呢?去了?”“對。”“怎麽樣?”尹昱笑了笑:“我十年才去一次。偶爾一次,就覺得還不錯。大家都變了不少。”“那是自然。但也都看得到過去的影子吧?多多少少。”

“工作呢?你還是老師嗎?”

“對。大學老師,越做越沒意思了,工資也不高。還好我也不在意這些,主要是象牙塔嘛,在那樣的環境裏,可以潛心學習。”黃笙喝了口水,謔道,“你呢?還拿刀給人開心呢?”

尹昱忍俊不禁:“是啊,天天開心。”黃笙也笑起來。兩人順著講下去,漫話這些年發生的種種。因高二開始就不在一個班,又聊了點各自班裏的人與事。從那蒙了塵的記憶裏。

聊完往昔,又說到今日,黃笙說,總覺得自己瀕臨政治抑郁。這社會越來越急功近利了,人性消退,隕碎在激烈的競爭裏。所有人都在為得到什麽而拼命活著,一點點刺激就能驚起軒然大波。十年前的自己會為這樣的社會憤慨,當時只覺得年輕氣盛,老了應該就不屑一談了。沒想到十年後依舊如此,我怎麽就不變老的呢。

尹昱笑了。其實到哪裏都差不多,要去親身體驗一下萬惡的資本主義嗎。黃笙也笑起來,是咯。拿銅鈿作重心的政體有多荒謬,民主就是個幌子。可再怎麽荒謬,有錢人適意呀。有錢人到哪裏都適意的。也是。不管怎麽講,總是了解越多,越會失望。可沒辦法,換個地方也是這樣。新鮮感一過,就開始看到皰瘡累累了。

所以不能總呆在一個地方?

我是這麽覺得的,我也和我老公談過這問題,沒準過兩年就走人了。想體驗一下,在一個地方呆太久、終於離開時的舒爽感。出去對孩子的教育也好。你呢?不覺得憋得慌嗎?總呆在一個地方,整個人好像都要爛掉了。

尹昱輕輕笑起來。

我倒沒那樣的想法。

是你不想,黃笙問他,還是你做不到?

尹昱再度笑了,說,留點面子。

可能我太忙了,沒有那樣強烈的感覺。治病救命,至少我做的事還有價值。不過有條件的話,確實也想換個地方呆段時間,漲漲見識。

你這職業信仰倒也強大。你這麽一說,我也還可以,也不是呆不下去。祖國花朵的成長過程我還能摻合一腳。雖然有點晚,但要真發現長歪了的,還能掰回來一點。還來得及。

兩人一同笑起來。

夜幕沉沉地落下來,柔和的燈光烘托出餐廳裏溫暖恬和的氛圍。客人之間輕聲細語地交談,偶爾傳來刀叉輕觸餐盤的聲響。菜肴一道道端上來,精致而別具一格。有些油膩,但在忍受範圍之內。黃笙要了紅酒,尹昱喝白水,說開車來的,待會兒送她回去。

黃笙說,她是兩年前結的婚,老公是大學裏認識的,空氣力學專業,現在在研究院工作。兩人去年抱了孩子,半個月前剛剛滿一周歲。

尹昱說,他前不久剛當上主治醫師,又忙了不少。手術多了,會議多了,要讀的書也多了。過段時間可能還要出國進修,再過幾年應該能回學校教書。

出國好啊。黃笙說,在適當的時機換個環境,以對抗中年危機。尹昱氣笑。那你呢。成天和青春洋溢的大學生呆一起,假裝自己十八嗎。去你的,哪有什麽假裝,我就是十八呀。黃笙一本正經地說,外貌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