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過年還有兩個多禮拜的某天晚上,蓋沛文來加了他好友。

尹昱和鄒斌曉他們吃了晚飯——大學裏認識的朋友,關系一直很鐵的四人組——之後去了健身房。完了回來,正好有個阿姨同事的女兒來問他支氣管囊腫的事。好不容易跟人答疑解惑完了自己都快臭了,扔下手機去洗澡,出來就看到蓋沛文的好友申請,自然是二話不說通過了。

上來就是,怎麽進了群也不跟我講!我直到昨天都還以為你沒有微信!還特地去問了蘇心穎!

尹昱狡辯道,我也就前兩天剛加的群。

也不知道那人信沒信,只將此事一筆帶過,說,那你來不來同學聚會?

尹昱看了一眼消息,沒回復,放下手機,進衛生間吹頭發。

吹完頭發修眉塗臉,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半天也沒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同學”兩個字,腦海裏第一個映出的,就是林語風的臉。

那天晚上在弄堂裏,他全程失措,最後還是林語風先松開嘴唇。在他隱隱開始發抖的時候。

垂著目光,輕輕說了聲“抱歉”,便擦著他的肩膀而去。

尹昱隔了十多分鐘才回到餐廳,借口說找衛生間花了點時間。

回來之後還是一如往常。只是兩人都回避著彼此的目光,要是不小心碰上了也如觸電般退開。

他再也沒法安心吃飯,又被蘇心穎說浪費糧食不知恥。可這回真不是他的錯。嘴上還殘留著那人雙唇的觸感,柔軟沁涼,視線也總禁不住往那雙唇飄過去,一有自覺就趕忙收回來,只期望對方沒有察覺。

到後來,他甚至強迫自己去盯著其他人看,這樣就不會總下意識地去看林語風。慶幸的是,林語風依舊是全場焦點,而他坐在邊上,話又少,也不會有人來注意他難以自制的目光。

像是聽到了他狂躁的心聲,某一刻,那人往這邊瞥了一眼。

那是極為不經意,極為收斂的一瞥。那雙眼睛裏一無所有,像極了秋日山林裏的一泓清潭,平靜無瀾,把什麽都藏了起來。

從未如此想要攪亂那潭水,在裏面掀起驚濤駭浪。

他閉了閉眼睛,拿叉子的手都有些抖。

遊離在邊緣的感覺近乎將人撕裂。他不想再繼續坐著。秉著良心,卻也尋不到理由唐突地走開。一頓飯的時間,度秒如年。渾身上下的神經都糾纏在了一道。

他不明白林語風什麽意思,更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既然當初都一走了之,用不告而別的方式把人甩了,就應該作好了徹底了斷的準備,就應該知道兩人的人生不再會有交軌。現在回來找他又想做什麽?十多年,物是人非,能變的都變了。又一個在國內,一個在海外,生活環境迥然相異,再續前緣根本是不切實際。現在重拾舊情,是戀舊,是厚顏無恥,還是天真地以為有個人一直在等他回來,一等就是十多年?

也太自以為是了。又不是忠犬八公。

況且現在的林語風,早已不是他喜歡的模樣了。全然一副商人嘴臉,見到誰,無論什麽事都以笑相迎。那是商客敷衍的笑,是副諂媚逢迎的面具,在其下精心量度著取悅別人的籌碼,算計利用,以達到自身目的。傲慢,貪婪,自私,蠻橫,不近人情。他的人生不得有一秒的空閑,仿佛不做點什麽,不說點什麽,就會被遠遠落在後面。這是長久以來深陷名利場的激烈競爭所致。已成習慣了。而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多閑適的生活都能給整出重重壓力。

可這也不怪他。要在商場裏混得如魚得水,就得天天在各種社交圈裏與人打交道。一開始可能四處碰壁,可只要堅持下去,到達某一臨界點之後,就如一夜之間春暖花開。從事事有求於人,到人人有求於己。功名利祿源源湧來。而那副用於打交道的面具,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自身的一部分。這些他都明白。

劉在宇的電話響了,接起來陡然變了臉色。說要去趟醫院,匆忙道別就拿著東西跑了出去。在座的基本都是醫生,知道這是家常便飯,就林語風臉上微露驚愕,不過看大家都習以為常的樣子,很快也不去在意了。

他都明白,這不怪他。

只是,他不再喜歡他了。

這種人談愛情嗎?談的,但不再是單純的了。到這年紀誰的愛情都不是單純的了。車子,房子,年薪獎金,父母家庭;綠卡,人脈,公司地位,發展前景。都是潛意識地,就把這些算計了進去。沒說這沾染上世俗味的感情就不是愛情,只是這和年少時期的感情,不可能再相提並論了。

可是,那年少不諳世時期的,又怎麽就能稱之為愛情呢?

越想越怒火中燒。

林語風代表了他年少時期的悸動與美好,代表那段不可多得、一去無返的回憶。是他第一次與之肌膚相親的人,人生第一次總是個難卻的記憶。可就算他為這回憶牽絆了十多年,也改變不了兩人都已不再如初的事實。即便他們現在因一時沖動,循著回憶重新開始,也必然無法長久。時間一過,他們就會因為回憶與現實之間赤裸裸的差異不歡而散。尹昱從一開始,林語風在醫院門口等他的時候就想過這個問題。甚至在那之前很久,也曾想過這個問題。只不過那時僅是空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