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落雨漸緩。

金琦摔在地上,少了她的操控,雨水又很快變得哀婉起來了,拂在人的眼角發梢,就像是悲涼的挽歌。

她渾身劇痛,她本來也只是煉金術士,體能跟不上馳騁疆場的駕馭者,連綿的淚水終於從她的眼眶滾落。金琦伸出手,泥水中,她徒勞地抓向娜塔莉婭的方向。

“娜塔……莉婭……”她咬緊牙關,嗚咽都壓抑在喉嚨裏,“別死……不要死……”

阿什泰爾停在娜塔莉婭身邊,他的肩膀那麽寬闊,脊梁那麽挺直,仿佛能為她遮擋所有的風雨和困苦。過去無數個日子,娜塔莉婭就是這樣看著他的背影,想象自己總有一天能跟他肩並肩,能夠達到他的高度……

“娜塔莉婭。”阿什泰爾叫了她的名字,娜塔莉婭黯淡的眼神閃了閃,她忽然想起來,父母和長輩親人,她的朋友,包括那些想要討好她的外人……全部用盡了各種各樣的語氣去叫她的小名,只有阿什泰爾,從來都是完完整整地稱呼她,淡漠而板正。

“今天的雨很大。”他低聲說。

他垂頭看著她,兩雙瞳色相同的眼睛相互對視,這一刻,她似乎一下想通了許多東西。

世上是沒有秘密的,即便長輩再怎麽嚴防死守地隱瞞,她也有自己的渠道去探知關於阿什泰爾的往事。他坎坷的童年和青年時期,他的愛與恨,他的沉默和隱忍,他的汗水與榮光……他的孿生姐姐。

父母憂心忡忡地勸告她,長輩若有若無地提醒她,作為家主的爺爺同樣語重心長,不止一次對她說過,阿什泰爾天賦卓絕,是傾國的鋒銳寶刀,但他的刀刃橫貫反骨,隨時都有噬主的危險。

為什麽呢?她不止疑惑地問過一次,他是黑龍啊,和紅龍是王座上雙生的統治者,一方手握權杖,另一方就去做拱衛權杖的尖刀,他的姐姐離開了,可我還是他的妹妹,難道我不是他的親人嗎?

阿拉暮的死亡並非赤紅龍家族的推波助瀾,她用了很長時間去查證事實。阿拉暮遭遇遷躍事故,完全是一個巧合的意外,她在不應該的時間,出現在了不應該的遷躍點,這完全是她自發的行動,而不是出於誰的指使。

但爺爺看著她,只是嘆了口氣。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一個人的心那麽小,可以裝下的東西也是有限的。他一生中唯一愛過的女人死了,於是再有更多的其他人想要進到那顆死寂荒蕪的心,都是可以被隨意拋棄的替代品。

他的恨始終熊熊燃燒,猶如永不止息的烈火,如果不能燒死這天下,就要燒死他。爺爺看透了這可怖的恨意,卻不知道該如何勸阻自己寄以厚望的小輩。

“其實你也是我的親人,”阿什泰爾忽然說,語氣在雨幕中輕而溫柔。他看著仍然掙紮著不肯死去的女孩,娜塔莉婭身上有很多保命的底牌,但他捅向肚腹的那一下,給她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再怎麽急於修復人體的,高級的煉金藥劑,此刻也不過是在徒勞地加劇傷者的痛苦,“你問的確實沒錯。”

娜塔莉婭眼中的光彩明明滅滅,她張開嘴唇,血就不受控制地溢了出來:“……原來……你……都、知道……”

“我怎麽能不知道?”阿什泰爾反問,“你對諾爾斯特大公問完這話的第二天,他就親自接見了我,並且用盡手段,把一塊生物起爆芯片送進我的心臟,在那裏繁殖了兩萬一千二百枚子體。”

他笑了起來。

“他一直是這麽多疑又敏銳的領導者啊,”阿什泰爾看著她,“就像你一直是這麽天真的繼承人一樣。而且你的天真如此昂貴,你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有人替你買單,替你實現,不管那有多不切實際。”

他壓低聲音:“不過,只是心臟被控制而已,未必就沒有其它方法脫困。”

娜塔莉婭沒有說話,她也沒有力氣說話了,巨大的貫穿傷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治療,她不會死於傷口感染,最大的可能是死於過度失血。

她只是凝視著阿什泰爾,那麽用力,仿佛要把他的面容、他的神情、他的眼神,乃至他的背叛一同纂刻在視網膜上。

“還有什麽遺言?”阿什泰爾終於蹲下了身體,近距離地同她說話,“只是不一定會幫你實現。關乎家族的存亡,關乎族人的性命……這種願望就不用提了,你是第一個,卻不是最後一個。”

娜塔莉婭的眼神悲哀,雨水打進她的眼心,又從她的眼角滑落出來,不斷往上湧的鮮血堵住了她的咽喉,令她的聲音就像擠出來的蛇嘶聲。

“你……去死吧……阿什泰爾……赤紅龍……”

阿什泰爾直視她良久,最終點點頭。

“我會的。”他說,“我活得夠長了,其實早在二十五歲那年,聽到她死訊的那一天,我就已經死了。這麽久的時間,不過是一直等待著下葬……或者死無葬身之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