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教主垂憐

或許,當初他不該救他。

就讓他就此死去,隨著魔教一起逝去,便能一直做那朵清高孤傲的高嶺之花。余慕凡本以為自己早已鐵石心腸,如今卻心軟得不想看到有任何世事折辱了這樣一位人物。其實各大門派的高層,都知曉這位上位沒幾年的魔教教主並不是嗜血濫殺之輩,相反,他約束教眾,偏安一隅,並不如以往的魔教教主那般好大喜功,動輒滅人滿門。但是,這許多年來的仇恨,需要有人承擔。無論他是善是惡,既然站到了魔教一邊,就注定了被眾人圍攻的結局。

余慕凡搖頭失笑,嘆自己何時如此優柔寡斷,他已經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俠,還與出身高貴的雋魚山莊大小姐——江湖第一美人施雨旋定了親,一條通天大道擺在了他面前,為何還要將心思放在一個廢人身上。

治好他的傷,就送他去邊境小國了此殘生,無論他今後境遇如何,都與余慕凡無關。心裏這般想著,腦海卻不住回想起那人疲弱無力,只能靠在別人身上輕輕喘氣的病弱嬌態。

神色迷惘間,余慕凡伴著嘩嘩水聲洗著藥碗,洗凈後水聲隨之而停,他倏然回過了神,暗道自己今天竟也昏了頭。不忿地將那雪白的玉碗重重一磕,轉身持劍快步跨出了房門去。

那灶台上的可憐玉碗搖搖晃晃半天,才滴溜溜停了下來。只是那碗沿赫然破了個大口子,平白無故也沒招誰惹誰的小碗,就這般生了個偌大的顯眼瑕疵。

余慕凡繞過拐角,走過回廊,正巧遇見買菜歸來的啞奴。啞奴高高瘦瘦,面色蒼白,提著一籃新鮮的蔬菜果肉,微低著頭走著。

“站住。”

啞奴停住腳步,擡頭看了一眼余慕凡,又垂下臉龐去。

余慕凡走過來看了看籃中的食材,見沒什麽問題,又厲聲吩咐道:“好生照顧偏幽,不要起什麽別的心思,不然……”

他冷哼一聲,未盡之語不言而喻。啞奴恭順地點點頭,走到旁邊讓開路來。余慕凡瞥了一眼啞奴恭恭敬敬的膽怯模樣後,不以為意地去後院牽馬離開了。

啞奴提著籃子繼續往院內走去,蒼白的面容上那抹戰戰兢兢的神色漸漸消失了。幾年前,啞奴還不是啞奴,那時候的他,被魔教的左護法抓去做了藥奴。後來蒙教主所救,死裏逃生。但他渾身毒性蔓延,本來在大夫的救治下勉強壓制的毒素,於一年後爆發開來,毒啞了他的嗓子。

他靠著魔教施舍的銀兩,勉強維生,只是每次想開口卻無法說話時,對魔教的憤恨就又壘上一層。在啞奴心中,魔教是魔教,教主是教主,一個是地獄的惡鬼堂,一個是天上的神仙客。在聽聞各大門派聯合起來要攻上魔教的消息後,啞奴那顆被毒得千瘡百孔的心臟又活躍過來。他要去魔教看看,看看那些惡鬼的下場,也看看心中的天神。

幾日下來,魔教教徒死傷慘重,啞奴在僻靜的角落裏看得十分快意,但當偏幽出現在高地上,拔劍邀戰時,他的心卻止不住地揪了起來。為何要跟著這些惡鬼一起去死?你不是那樣的人,為何要在這裏送死?

既怨又擔憂,他緊張地遠遠藏在門派背後,感到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要不是已經啞了,說不定會呼出聲來。

天空的紅霞慢慢散去,啞奴看見心中的天神被人一劍捅破了心臟,感到自己的心也撕裂了。

天神在墜落,夕陽也跟著他墜落。

正痛徹心髓之際,啞奴的眼裏陡然升起了希望。那與教主對決的人抱住教主遠去了。說不定……不,是一定……教主不會死的。

啞奴自此百般打聽余慕凡的消息,在一次察覺余慕凡隱秘地藏身偏僻小院並打算找一奴隸時,他想法子湊到了余慕凡面前。

相比其他四肢健全口舌能言的奴隸,一個啞巴了的顯然更能保守秘密。

余慕凡喂他吃下毒藥,若不每月服用一顆解藥,最後定然痛不欲生,七竅流血而死。但啞奴甘之如飴。

他這一輩子全然毀了,沒有父母親朋,連喉嚨也啞掉。只有當初救了他的人,能讓他感到滿足與快樂。他只想照顧好教主,陪伴教主,如果可以,和教主一起死去。

如果可以,讓教主死在他懷裏。沒有其他人,沒有那些討厭的蛆蟲圍在教主身邊,沒有其他人,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只有他這個啞巴可以陪著教主,收斂他的屍骨,摸一摸他的長發,替他穿好衣服,再和教主躺進同一個墓穴。

他們的屍骨會長在一起,腐肉堆疊著腐肉,白骨觸碰著白骨。活著的時候,他永遠只是一個啞巴,一個殘廢,一個廢物,一個低賤到塵埃裏的人。死了,只有死了,他和教主是一樣的腐肉,一樣長眠於地下,再沒有分別,再沒有人和事能隔離開他們。教主會永遠靠在他身旁,不會遠去,不會離開,也不會被別人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