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宗成羅想,秋露白一直自斟自飲,看似悠然,實則隨時都能動手。

對方的沉靜中帶著殺氣。

燭光就漾在她的酒杯之中。

宗成羅本來以為,自己只是遲生了兩年,才沒能與杜靜若等人同列,此刻才曉得,身為魚叟弟子,他已經比大多數人幸運得多。

江湖何其之大,連秋露白這等看不清深淺的少年高手,居然也是位無名之輩。

或許是他出神時間略長,對面那位白衣少年的手腕忽然下沉寸許,同時食指微微外曲。

宗成羅看得分明,雖然兩人相隔數丈之遠,但秋露白這下分明是在點自己的膻中穴。

他並未感到勁力襲身,立時明白過來,對方只是虛招試探,也隨之做出反應,左掌先是上擡,封住心口,接著不等招式用老,立刻翻腕外切,正是魚叟所傳的功夫《十散手》中的第一式"有失遠迎"。

宗成羅變招,對面也隨之變招,眼見那白衣少年指尖微微外撥,如柳撥飛絮,端的是輕柔飄逸,另一邊則手掌連揮,似拂塵掃雪,雙方變招具快,須臾間就鬥了十招,起得莫名,停得戛然,整個過程不過片刻功夫,縱然廳上圍觀者甚眾,也無人發現,這兩位年紀輕輕的高手居然已經暗中鬥了一場。

燭光之下,白衣少年依舊捏著酒杯,還擡眼朝宗成羅微微笑了笑。

宗成羅豎掌當胸,怔然片刻,也跟著緩緩撤去招式。

他們最後看似不分勝敗,但秋露白從頭到尾都沒將酒杯放下,招數上的變化有限,如此一來,宗成羅已經算是輸了。

宗成羅想,《十散手》總共十招,他直出到第十招上,才與對方打了個平手,那多半是因為秋露白想多看看魚叟一脈的武功,才一直留有余力。

眼見廳內氣氛愈發緊繃,孟瑾棠終於放下了酒杯,對著葛家弟子道:"既然那位孫先生沒有進閣下的家門,又怎麽能在合同上按下手印的?"

葛家的老頭子瞪身邊的年輕子弟一眼,雖然惱恨小孩子沉不住氣,卻也不得不幫忙打圓場。

"當日孫先生雖然沒能登門,但是咱們怕孫先生遇見什麽不便之處,特地外出迎接,正巧看見孫先生倒在路邊,距離昏迷只差一線,孫先生擔心錯過這次機會,就抓緊最後的時間,在合同上按下了手印。"

"……"

在座之人聞言,紛紛側目,覺得對方算是給他們表演了一下,什麽叫做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孟瑾棠長嘆一聲,真誠道:"在下有一個建議,下次再遇見類似的場合時,貴派可以換一個想象力好點的人出來發言,至少編出來的瞎話不至於如此生硬。"

葛家的老頭面色漲紅,片刻後道:"聽來確是有些古怪,葛某也不明白孫先生為何這樣。"

孟瑾棠笑:"若是孫先生覺得自己快要不行,合同定下來也是沒法履行,那何苦非要簽訂不可呢?"

葛家老頭的表情更是尷尬。

孟瑾棠:"可若是孫先生覺得自己沒什麽大礙,那等傷愈後再簽下合同,也不算晚呐。"又道,"葛先生都不曉得孫先生狀況究竟如何,居然也敢簽下合同?"

"……"

葛家老頭發現,他現在居然只能在說謊跟趁人之危間二選一。

不管選哪個,一個人品壞的大帽子怕是都得扣在了頭上。

說到這裏,但凡無妄劍派之人講點江湖道義,停雲樓這邊基本就能甩脫這個合同,當然不講江湖道義也無妨,在對方首先違反規則的情況下,孟瑾棠對使用不講江湖道義的手段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諸向文微露不悅之色,朝邊上的下屬使了個眼色——其實對他而言,葛家與停雲樓的糾葛本來也不是要緊的事,只是想以此為契機,把話題切到那位孫先生身上。

被遺忘了很久的某位六扇門不知名人士,終於趁著葛家老頭無言以對的機會搶回了發言權,急忙道:"大夫發現那位孫先生,身體狀況不佳……"

孟瑾棠笑:"這點不用‘發現’,你可以直接推測出來。"

六扇門中人:"……"

他只是鋪墊一下,要不是對方連連打岔,早就已經進入了正題。

"除了頭上的傷之外,還有些中毒的痕跡。"

話音落下,孟瑾棠能聽見身邊那小姑娘咚咚的心跳聲。

——這就是武功低微之人的劣勢,就算說謊,也很難控制住說謊時的反應。

事到如今,她早已經明白了事件的脈絡。

那位孫師叔與無妄劍派的合約一旦簽訂,無妄劍派就能借著停雲樓未曾履約的借口,接手薊家姐弟的產業——姓孫那人雖然不是掌門,但有師叔的名分在,加上平滄城又不是個能講道理的地方,薊家姐弟怕是無處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