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老門房眯著眼,小聲咕噥了兩句話,身邊那漢子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見如何起身提氣,輕飄飄一個跟頭從墻上翻了出去,須臾間拎了一壺新打的酒回來。

隨孟瑾棠前來的樂吾山莊弟子已經瞧出,此人縱掠間不僅快若乘風,偏偏還輕若鴻毛,乃是一位了不起的輕功高手。

——此等高人,平日裏為何在此受門房驅使,為那老頭跑腿打酒?

孟瑾棠下馬,老門房看見來人一身青衣,又頭戴帷帽,表情一瞬間變得又驚又喜,連忙過來迎接:"原來是您回來了!"催著邊上的人,"商哥兒,快去裏頭知會一聲。"

從"風大俠"變成"商哥兒"的風商再次站起來,面無表情:"……哎,我這就去。"

——旁人看著老門房的態度,只覺得掖州王極受部下的尊敬,但本地人都清楚,就算是看守大門的人員,能遇見寒山派掌門的機會,都算極其罕見,畢竟按孟瑾棠以往的習慣,出入時不一定沿著正規路線行走,也多虧了守衛人員武功平平,沒給她回家的路途造成任何阻礙……

*

深冬,庭院中梧桐早就落凈了葉子,此時此刻,有人正在掃地。

那人身姿挺拔如竹,目光落在身前方寸之地,手中掃帚徐徐而動,帶著地上的積雪順勢揚起,仿佛是一縷又一縷流動的雲氣,頃刻間便自然而然地清出一大片空地來。

裴向舟的目光落在對方的身姿步伐上——此人與其說是在掃地,更像是在練劍。

掃帚是他的劍,漫天的大雪就是他的敵手。

別人沒有裴向舟的眼力境界,但只是粗略看去,也都覺得這名少年意態舒展,觀之令人心曠神怡。

孟瑾棠看了一眼,也是暗暗點頭——徐在玉沒有拘泥於她所傳授的武功招數,將《白雲劍》、《掃葉棍法》還有《鬥室劍法》相結合,融在了這一掃又一掃的動作之間。

眾人還未踏上遊廊,高冰弦已經聞聲而至,她步履匆匆,雖然目光中帶著一絲急切,但舉止依舊有種柳絮般的輕盈從容。

裴向舟忽的意識到,高冰弦的身法與之前掃地的少年居然有些相似。

他想了想,感覺自己大略有些明白了寒山派武學的風格。

高冰弦臉上帶著春/風般的微笑——術業有專攻,如果把待客也當做一個生活技能的話,那麽孟瑾棠的熟練度只有初級,而她至少也是高級水平。

不管客人的武林地位是高是低,高冰弦都依次打過了招呼,言語間透著十二分的親切溫柔,說說笑笑間,將眾人慢慢引到花園中坐下。

花園內的亭子四面都圍上了銀線紗,與無邊雪色相映成趣,亭內早已點上了火塘,內裏溫暖如春,裴向舟兩人是凈華寺弟子,雖然出身名門正派,但在生活細節上並不如何講究,看著此地的布置,稍稍覺得奢侈,但轉念一想,孟瑾棠本人面色蒼白如霜,而且又有咳疾,高冰弦如此設計,除了待客之外,多半是考慮到掖州王本人不耐寒冷。

……難怪孟瑾棠功夫這般高明,卻直到今年才在掖州以外的地方出現過,想來是體質虛寒,無法長途奔波的緣故。

若論武林地位,眾人裏面自然以孟瑾棠為最高,但她是本地主人,便請了裴向舟坐首席,眾人說了兩句江湖上的閑話,就看見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端了菜肴上桌。

這婦人眉形如刀,膚色白皙,小指上有一道淡淡的傷痕,盤中的菜肴雖重,由她托來,卻是輕若薄紙。

眼尖的人已經從頭腦中的資料庫調出了對方的真實身份,這位廚娘裝扮的女子,乃是昔年頗為有名的"薔薇刀",她數年前便已銷聲匿跡,不料如今竟在掖州王的府上重新現身。

——其實跟鐵匠還有腌酸菜的大媽一樣,"薔薇刀"也並非掖州本地的人才儲備,而是孟瑾棠做任務時順手撈回來的外援。

不少江湖人心下駭然——此地到底有多少高手?以"薔薇刀"的本事,居然只能在廚下工作麽?

孟瑾棠不知道對方的想法,也沒法解釋兩邊因為信息差而產生的誤會——不是她腦回路清奇到非要讓一個江湖高手去廚房工作,而是在剛認識的時候,這位隨便找了個小鎮歸隱的"薔薇刀"就已經放下砍刀,拿起廚刀,滿懷熱情地投入到烹飪行業當中,而且跟鐵匠與腌酸菜的大媽不同,"薔薇刀"過來的原因僅僅是因為雙方交換了點心,這妹子一嘗之下,對寒山派某弟子的手藝大是欽佩,當場問喬裝後的孟瑾棠要了一封舉薦書,不遠千裏搬了過來,打算換個環境深造一下。

有人在打量廚娘,有人則在打量餐具——桌上的器物主要是銀器跟瓷器,其中的瓷器固然精巧,而銀器的制作工藝也極為了得,顏色純正,質感細膩,座中有識貨之人,發現這些銀器在制作手法上帶點江湖風氣,應該是擅長鑄造刀劍之人的手筆,如無意外的話,絕對是此道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