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2/2頁)

小八沒有說話。

淳於陽覺出安靜來,趴在榻上探頭伸過屏風望去,就見一位紫衣少年正從那低矮簡陋的木門中走進來,他插在發間的玉簪映著初陽,閃著溫暖的光。

那紫衣少年快步繞過屏風,笑道:“朕沒料到你回來的這樣快。”又叫那兩名下等郎官起身。

淳於陽迷迷瞪瞪,一時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他透過打開的長窗,看到狹小的院落裏擠滿了侍奉皇帝的隨從——汪雨正垂手立在長滿青苔的南屋階下,一如立在未央殿外的模樣。

“醫官新制的傷藥。”皇帝一手托著一枚靛藍色精巧的瓷瓶,一手將他橫覆在身上的薄被向上卷起,直到露出傷處,“怎麽磨成這樣?”便親手為他上藥,又道:“何必親自連夜趕回來,叫底下人送信便是。”

冰涼的傷藥灑上熱痛的傷處,淳於陽一激靈反應過來,忙縮身揪被,要掩住傷處,結結巴巴道:“陛、陛、陛下,傷處腌臜……臣、臣自己來……”

皇帝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淳於陽不敢與他相爭,只能松了力道,望著仔細為他上藥的皇帝,忽覺心中酸燙,不知為何,想起病故的母親來,怕於人前落淚,偏臉藏入枕間,輕聲道:“我以為陛下不用我了……”

劉協笑道:“這是哪裏冒出來的胡話?”

在接到皇帝委派的這則任務時,淳於陽本以為已重獲了皇帝的信重,但歸來所遇卻又擊碎了他的期盼。也許是疲憊與少眠叫人難以控制情緒,淳於陽低聲道:“陛下去蘇氏塢堡,帶了馬超。”沒有帶他。

他敗給過馬超。

這真是孩子氣的話。劉協看著淳於陽,也不過是將要滿二十歲的少年,便解釋道:“他是降將。要安降將之心,便要用他。”

淳於陽默了一默,道:“我會他的劍術了。再對陣之時,我未必還輸給他。”

劉協笑道:“‘再對陣之時’?那是他背叛了朕,還是你背叛了朕?”

淳於陽知說錯了話,撐著坐高了些,又去拿皇帝手中傷藥,求肯道:“陛下讓我自己來吧……”

劉協不理會他,道:“古有吳起吮膿,朕如今給你塗傷藥又算得什麽?”

“那臣也為陛下而死!”淳於陽沖口而出。

吳起為戰國時名將,視卒如愛子,傳說甚至曾為士兵吮膿。士兵之母得知大哭,說兒子來日會為了將軍死在沙場之上。此言果然應驗。

野史逸聞,原不可考,然而世代流傳,也成故事。

劉協一愣,道:“原是朕這比方打的不好。”他將傷藥遞到淳於陽手中,道:“余下傷口都在明處,你自己來也不會不便了。”

淳於陽攥著那被皇帝握得溫熱的瓷瓶,仰頭望著皇帝。

劉協嘆了一聲,道:“你年紀輕輕,說什麽死?朕不要你為朕死。”

淳於陽眼眶酸熱,道:“我除此一身,別無可報陛下之物。”

劉協撫他發頂,好似撫摸盧毓那樣的小孩子一般,微笑道:“那就好好活著。朕不要你死,要你活著——為朕而活。”

淳於陽愣愣仰頭望著他,不知領會了多少,忽然想起什麽,翻身跪起,道:“陛下,臣往河內郡迎溫侯,還有一行人也等著溫侯。”

劉協示意他仍是躺下,道:“說下去。”

“來的人叫陳宮,說是奉了張邈之命。臣帶人藏在蘆葦蕩中,待人走後,問過溫侯才走的。溫侯說……”

劉協聽到“陳宮”這個名字,微微一愣——陳宮,當初迎曹操,力主曹操成為兗州牧的謀士,他來接呂布作甚?難道是曹操要迎呂布?

“……原來是那張邈要待曹操與陶謙徐州大戰過後,回師之時,對曹操下手。因張邈恐自己力單難敵,陳宮便出面,為他來請溫侯。他們要將曹操逐出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