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一塊木頭是臟的

終於,終於。

錢開逸再來電話,說姬銘驄約定某日下午接見她。

“哪兒?”賀頓問。

“他家。你拿筆,把具體地址記下來。”錢開逸說。

“合適嗎?”賀頓遲疑。

“不用筆,萬一門牌記錯了,找不到地方誤了時間,才不合適!”錢開逸告誡。

“我的意思是到姬銘驄家中,這不大好吧?”賀頓躊躇。

“這有什麽不好的?是人家邀請你,又不是你上趕著自己要去的。我看這才是規格,才是禮遇呢。你好好求教吧,祝你心想事成,當第一流的心理師!”錢開逸說完掛了電話。

柏萬福從裏屋走出來,說:“沒說什麽親熱話呀。”

飯店事件發生之後,柏萬福就時不時地監聽賀頓的電話。賀頓輸了理,雖深感恥辱,也只能聽之任之,現在千頭萬緒,顧不上維護面子。這一次柏萬福和以前一樣,不曾聽到什麽有趣的話,鎩羽而歸。

賀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說:“這些話比親熱話重要多了。”

柏萬福說:“就是到那個老頭家去?”

賀頓說:“如果你能替我解決問題,我就不到那個老頭家去。”

柏萬福說:“這老頭有人們傳說的那麽神嗎?”

賀頓說:“但願,是吧。”

約定的那一天到了。賀頓臨出門的時候,難得地對鏡梳妝一番,她希望在一位心理學權威眼裏,顯得專業而有朝氣。可惜鏡子裏的自己,面色青黃,頭發幹燥,眼角已聚起細密的小皺紋,如同一本浸透了雨水的舊書,不忍卒讀。

管他呢!又不是選美,賀頓索性破罐破摔出了門。

姬銘驄的家在近郊的一處花園別墅裏,光是進門就費了一番周折,門衛用對講機和教授家聯系,得了那邊的認可,才將賀頓放入院內。在城市浩瀚的窮海中,有一些富貴的島嶼超拔其中,舒適安寧雅致香噴噴。

賀頓沿著鵝卵石的小徑往前走著,突然就懷疑起自己這樣的執著是否值得?為了一對不相幹的來訪者夫婦,嘔心瀝血喬裝打扮,圖的是什麽呢?可惜賀頓的反思無法進行更長時間,姬教授的家到了。

這是一棟獨立的小樓,門前沒有圍墻,到處是鮮花和郁郁蔥蔥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也許會在其他的季節開出燦爛的花朵,現在是冬季,只有大智若愚地幹燥地沉默著。別墅有一個美麗的紅色尖頂,像是童話中的古堡的塔尖,有長方形的墨綠色玻璃,在陽光下反射著天空的蔚藍和遠處的白雲。賀頓站在漆成奶油黃色的門前,低頭運氣,正想把自己整理得更像個專業的心理醫生再去敲門之時,門,無聲無息地滑開了。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出現在賀頓面前。

“姬教授,您好!我是賀頓,和您約好的。”賀頓慌忙打招呼。

“你好。我不是姬教授,我只是他的保姆。教授知道你要來,已經在客廳等你了。”老者緩緩地說。

下馬威。看來心理學家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樣,連保姆都用了男人,而且是老男人。老大爺充滿了滄桑感,能從容接受這麽老的人端茶倒水,賀頓只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那就是姬銘驄顯然更老了。

賀頓無法再胡思亂想下去,前面就是客廳。一位身穿中式對襟衣褲的男人從一張硬木榻上站了起來,說:“賀頓,你好。歡迎你。我是姬銘驄。”

賀頓被施了定身法。她見過這個男人,不止一次。

他就是風雪之夜在電台門口接送過賀頓的司機老李。他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老,保養很好的面孔甚至有一種嬰兒般的光澤。現在都說女人的年紀猜不透,在駐顏有術的男人那裏,年齡也成了一個謎。

“那一次,您好像不姓姬……”賀頓完全被驚呆了,喃喃自語。

“是的。那一次我說自己姓什麽,我已經忘記了。好像是姓李吧?”他風趣地說:“李是個大姓。是我最容易拿來使用的姓。”

賀頓呆呆地站著,好像玩偶。“後來,您又到過我的診所……”

“是的。那兩次是假的。但這一次,是真的,我是姬銘驄。”姬教授和賀頓握手,他的手寬大溫暖。在那個雨雪霏霏的夜晚,這雙手也曾給予賀頓同樣的厚重感。

“姬教授,第一次,你為什麽找我?你說你是司機,你還提到了沙茵……”對於賀頓來說,眼前的問題似乎還沒有久遠的問題更重要。或者說,如果不把久遠的問題搞清楚,眼下的問題更沒有著落。

姬教授說:“好吧,我就先解開疑團。我住的這個地方,要算鬧市中的窮鄉僻壤了。每次你播出節目的時間,正是工作一天之後散步的時候。我很喜歡你的聲音,知道了你的名字之後,又從你和聽眾的對答中,得知你正在報考心理師,而我正是考試的出題者之一。”白發仆人給兩人端上茶水,姬銘驄說:“老張,謝謝你了。我和這位女士要談些私密的話題,你歇息一下。”老張無聲地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