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常愛登高望遠

錢開逸要接賀頓到家中議事,賀頓回絕了,問清了地址,自行準時到達。這是一個高档小區,大門豪華氣派,身著整齊制服的門衛,在修剪如毯的綠地前踱步。賀頓充滿遺憾地看著這一切,覺得應該有失之交臂的心痛。可惜,不痛,只是麻木。走到樓下,她按響了錢開逸的門鈴,十九層一號。

“誰呀?”錢開逸的聲音還帶著剛打完哈欠的含混。

“賀頓。”賀頓說。賀頓本想說“我”,想到在一次談話節目中錢開逸批評過這種籠統的說法,說它是農耕社會的殘渣余孽。村子裏的人不多,憑口音就能辨別出彼此,所以,一個“我”字足矣。現代社會大大拓展了人們的活動範圍,誰要是再用一個“我”字,除了證明他有一條來自鄉下的尾巴,剩下的就是愚昧了。

賀頓上了樓。電梯裏只有賀頓一人,四周是明晃晃的不銹鋼板,好像天然鏡子。當然有些變形,不過大體輪廓還相符合。鋼板上映出一個紅衣女子,馬尾巴盤成了一個發髻。在賀頓的家鄉,出嫁的女子在婚禮當天,是要把頭發盤起來的,從此告別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

賀頓看著距離自己咫尺之遙的紅衣女子,用手觸摸她的手。女子素手如冰,讓她不由自主地縮回來。那個女子的手也隨之離開了,從此天各一方。賀頓拼命轉著眼球,好讓淚水不至於流下來。她成功了,當她走進錢開逸公寓的時候,眼球已然幹燥得像一個沾滿塵土的乒乓球。

“來了,歡迎。好找嗎?”錢開逸高興地寒暄。

“按照你說的路線走,一點彎路都沒繞。”賀頓說。

“吃飯了嗎?”錢開逸問道。

“吃了。”賀頓回答。勇氣儲藏在食物之中。

錢開逸有點失望,說:“我準備咱倆一起動手豐衣足食呢。”

賀頓說:“我雖然吃了,依然可以為你做飯。”不是誇口,賀奶奶訓練了絳香一手好廚藝,只是後來顛沛流離無處施展。

錢開逸也不客氣,說:“那好啊,我就看看你的手藝。”

賀頓說:“手藝談不上,不過可以填飽肚子。先讓我看看你都備了些什麽料。”說完打開冰箱,一股酸腐黴味飄了出來。

賀頓說:“天啊,你這冰箱多久沒有擦洗過啊?”

錢開逸屈指一算說:“大約有五年了吧。我記得是那時候買的。”

賀頓說:“長了苔蘚了。”

錢開逸說:“假使長了苔蘚,也是優良品種。”

賀頓說:“何以見得?”

錢開逸說:“你想啊,能在這樣的低溫下生長的苔蘚,起碼也和北極南極的物種有一拼。”

賀頓說:“懶人。冰箱是要一個月一擦的。”

錢開逸一本正經道:“這個規定,我以前不知道。以後也不想知道。”

賀頓說:“沒想到你閉目塞聽諱疾忌醫。”

錢開逸說:“以前是真不知道,知道了也沒有時間完成。以後就有了你了,所以,我知道不知道,不重要。”

賀頓把頭扭向一邊:“你還是自己記住了好。”

錢開逸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陶醉在自我快樂中,說:“我已經餓了,你的早飯何時才能好?”

賀頓糾正道:“就是馬上出鍋,也只能算午飯了。”

錢開逸看看表,笑了。

賀頓清理冰箱,看到兩個表皮發綠的土豆,一個發了芽的紫皮洋蔥,還有幾個皺縮幹癟的胡蘿蔔,外帶皮上有了潰瘍的西紅柿。冷凍室裏,有幾只雞腿倒是白嫩肥胖,裹著少許冰碴十分新鮮。

“雞蛋有嗎?”賀頓問。

“有有。還是無公害的綠色雞蛋。”

賀頓說:“根據你這裏所具有的資源,我們只能做一個簡單的咖喱雞飯。”

錢開逸不由得咂咂嘴巴說:“咖喱雞飯,令人神往。我還從來沒有在家裏吃過這種帶有南亞風味的飲食。只是,估計咱們是吃不成的。”

賀頓乜斜了眼睛說:“你不相信我的手藝?”

錢開逸連連擺手說:“我相信你的手藝,只是我這兒沒有咖喱。”

賀頓說:“清倉挖潛找一找啊。”

錢開逸說:“死了心吧!我從來沒買過這東西,只能到商店找,家裏絕無蹤跡。”

賀頓說:“那好,就罰你到商店裏去買吧。”

錢開逸遲疑著:“附近的商店裏有這玩意嗎?是不是要到大商場才有啊?”

賀頓說:“沒有咖喱醬就買咖喱粉。咖喱也不是什麽陽春白雪,一般的店裏都有。只不過是你以前不在意,好像從未看到過。這在心理學上叫做……”

錢開逸打斷她的話說:“回來再聽你講心理學上的意義吧,我現在想盡快地解決生理學上的要求。”說完,高高興興地穿上外衣,去買咖喱。

待確認錢開逸已經上了電梯,不會冷不丁回來了,賀頓開始像個女主人似的在屋裏走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