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晚的海底能見度低得嚇人,濃重的陰煞之氣於海水化作道道黑影交織盤旋成道道渦流。

洛十方匯聚咬破手指，鮮血被無形氣勁控制，描繪出一道照明符文。

照明符文將遊離的星月光華召喚到水底,最後附著在他的眼珠上。

這是常見的“目明訣”，但此時讓他的視野擴大了十倍不止。

洛十方一雙修長的雙腿在水中猶如靈巧的魚尾，就算是魚類也比不上他的敏捷。

翻騰、下潛,他距離海岸越來越遠，但是陰煞之氣卻越來越濃郁。

饒是他有氣勁護體，可海水的陰寒依舊如同跗骨之蛆，順著他的毛孔，消磨著他的體力。

毫無疑問，對於水鬼而言，越深的湖河便是越佳的修煉與庇護場所，包容萬物的大海更是如此。

白天，溺亡的靈魂躲在深處不見陽光的海底,到了夜晚再浮出水面,或是蠱惑人心，或是粗暴野蠻的將人拽入海底淹死。

終於,他在距離海岸近千米的位置停了下來,看到了堪稱觸目驚心的畫面。

水鬼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了一座小山,有的成半腐爛狀態，有的則完全被侵蝕成了骸骨,它們像是被強力膠粘住的螞蟻,互相掙紮著、撕扯著、尖叫著、哀嚎著,希望將每個入海的生者拉入海底。

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溺亡於大海，而部分屍骨未能被成功搜尋到的人便成了水鬼。

這些水鬼會在死亡時喪失絕大部分記憶，曾經留藏在心中溫暖的事物悉數消失,只留下惡毒的本能。

它們不會主動在白日浮出水面，被陽光照射消亡，因為已經死掉的它們失去了“求死”的能力。

除非有外力將它們消滅，否則這些水鬼就只能永生永世地在不見天日的海底，受盡寒冷與孤獨的折磨。

而此時，嚴淵的軀幹與四肢被水鬼的長發纏住，然後快速地墜入海底。

那些水鬼瘋狂地尖嘯著，幽幽地注視著嚴淵，為即將迎來的“新同伴”歡呼雀躍。

——有什麽是比把一個活人拖入海底更加快樂的事呢？

活人臨死前的體溫，是它們為數不多能感受到的溫暖。

嚴淵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肺部的空氣被腥鹹的海水抽幹，五臟六腑因為氧氣的缺失開始無力虛弱，倘若他死在這裏，海水會取代他的血液，他的身體則會成為無數微生物與細菌的溫室。

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洛十方口中的“水難”，居然會是以這種形式呈現的。

死亡在向他招手。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道聲音在問他“後悔嗎”？

後悔了。

他若是死了，洛十方應該會非常自責吧。

而且，他死了，對方又要去哪裏再找一個擁有紫微命格的人？

他虧欠了對方太多。

黑暗之中，嚴淵的意識保持著最後的清明，視野卻捕捉到了一點光芒。

那是一雙猶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純粹、澄澈，像是墜入冰冷海水中的星辰，美得攝魂奪魄。

那是……洛十方的眼睛。

都說人在死亡前會看到最思念之物的幻影，在嚴淵的視野中，洛十方的臉從模糊迅速變得清晰。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

突然，他覺察到自己的嘴唇貼上了某個溫熱柔軟的東西。

緊接著，他的嘴唇被對方笨拙地撬開，帶有體溫的氧氣順著口腔流入他的肺部，滋潤了枯竭的內府。

嚴淵錯愕地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眼前的青年居然不是什麽幻影，而是切實存在的。

洛十方將纏繞在嚴淵身上的水鬼發撕開，以保護者的姿態，將其深深地錮在懷中，持續不斷地為對方渡氣，加深著這個似是而非的吻。

兩人的心膛緊緊地貼在一起，甚至能互相感受到對方的心跳聲。

他們在此前都沒和任何人如此親近過，但這一次，生死如同強有力的繩索，將他們捆綁在一起。

正在嚴淵不知該將手往哪裏放時，洛十方握住他的手腕，放到了自己的腰上。

兩人的嘴唇分開，洛十方用口型說：“抱緊，忍會兒。”

嚴淵點了點頭。

水鬼們哪裏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當即陷入了瘋狂，向著洛十方一擁而上。

後者只一眼便看出，領頭的那只水鬼，便是這堆中修為最深的。

打蛇打七寸。

洛十方不懼反正面迎擊，而對面那水鬼面露猙獰，甩出一頭枯發，意圖纏住向他腦門轟殺來的拳頭。

但是，洛十方為了速戰速決，已然爆發出全力。

“嗡——”

沉悶且冗長的爆破聲傳來，洛十方只覺纏住自己的頭發具備了遠勝鋼絲的堅韌度，一時竟難以破開，不由眉頭緊蹙。

水鬼在水中，天然掌握了地利。

而在洛十方的周圍，越來越多的腐爛屍體瞅準時機抓來，但被其護身氣勁給逼得後退數米，然後又不知畏懼地再度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