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醋海

陸徜是在明舒傻傻盯著別的男人時走到她身邊的。

他還喚了她一聲, 卻無法喚回她的魂神,反而從她嘴裏聽到那句驚心動魄的話來。

陸徜的冷靜突然間失控,像繃斷的弓弦。

竹笤帚的斷裂聲驚回明舒魂神。她倏地轉頭, 看到陸徜臉色發綠地盯著自己,冷冽目光裏帶著幾許意味不明的怒光, 她才意識到自己把心裏想的給說出口了, 當下懊惱地一拍腦門,打算馬上誠懇認錯,豈料一聲“阿兄”才出口, 陸徜卻背起包袱, 把兩壇陶甕一拎, 轉身徑直往回廊另一頭走去, 也不喊明舒。

明舒跺了跺腳,想抽自己一嘴巴——她怎就鬼使神差說出那樣不知羞的話來?

也難怪阿兄要生氣, 若她有個妹妹, 才見了男人一眼就說要嫁,她也非氣得抽這妹妹不可。

“阿兄——”明舒跟上陸徜,左一名“阿兄”,右一句“阿兄”地叫著,誠懇認錯, “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誒, 你走慢點兒!”

陸徜充耳不聞, 他臉色差到極點,心裏堵得發慌, 像有氣悶在胸口要將人撐裂般。

腦中全是剛才明舒呆呆凝望別人的男人的模樣, 那目光, 那神情,還有那句“我想嫁給他”,來來回回走馬燈般在他眼前掠過,沒完沒了。

越想,他就越氣,像有人拿小錘捶他心臟,胸腔內咚咚跳得厲害,他無法冷靜,只能越走越快,仿佛將怒氣發泄在腳步之上。偏偏明舒像只雀鳥般飛在他身邊,一口一個“阿兄”叫他。

而原本讓他融化的那聲“阿兄”,突然間變得刺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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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回廊,再穿過一小片竹林,就到學子們的寢區。這些備考的學子都是一人一間房,陸徜也不例外。房間很小,放了床與桌椅外,角落就只夠塞箱籠與放面架,中間也就剩供人轉個身的空間。

屋裏有股屬於陸徜的清冽氣息,像松香,又似乎是竹子。書案上堆著沒來得及收起的書,但床上的被褥又疊得整齊,屋子充滿生活氣息,談不上纖塵不染,但也不亂。

明舒跟在陸徜身後踏進他屋裏,愁眉苦臉地叫他:“阿兄,你吱個聲兒啊。”

走了一路,陸徜愣是半個字沒吐過,跟見到她時驚喜的模樣判若兩人。

明舒知道阿兄是真生氣了。他不和人吵架,氣急了最多閉嘴不理人,從前和她發怒訓斥她,都只是裝腔作勢而已,他從不往心裏放的,今天才是他真正氣惱的模樣,也是她第一回 見著。

陸徜進屋後並不招呼她,只動手收拾起房間來,把書案上的書並筆墨紙硯這些歸整到桌角。明舒自忖說錯話,跟在他身邊,又是說好話,又是要幫他收拾,可他只不讓她搭手,也不說話。

一來二去,明舒心裏也漸漸被他撩起火來。

她閉上嘴,悶悶坐到床沿,盯著陸徜背景片刻,氣呼呼道:“阿兄是以後都不準備和我說話了?”

陸徜手上動作頓了頓,仍沒轉頭。

“不說算了!”她堵氣自問自答,又想自己一大早大包小包地跨越大半個汴京城來這裏看他,連午飯都沒吃上,就因為說錯了一句話,被他這麽晾著,心裏越發委屈。

她霍地站起,道:“我回去了。”

語畢,她轉身就走,冷不丁手臂被人拉住。

“坐著等我。”陸徜只說了一句話。

明舒被他拉著又坐回床沿,她瞧著他出門,自己倒不好走了,只能坐著發悶。

陸徜沒去太久就沒回來了,手裏還捧著木托盤,原來是去飯堂打飯了。

“用了飯再回。”出去一趟,陸徜似乎清醒了些,語氣卻依舊不冷不熱。

屋裏沒有其他桌子,吃食被他擱在剛剛收拾過的書案上。明舒展眼望去,托盤內是兩碗飯,一大盤子菜,那菜是三樣夾在一塊的,豆腐、青菜、筍燒肉,看份量不小,像是打飯的嬸子把鍋底都刮給他了。她卻不知陸徜每天打掃完回廊早就過了飯點,不過因為飯堂的嬸子喜歡他,所以每每都給他留飯,今日聽說他家妹子過來,索性多給了飯菜。

說來也奇怪,書院裏的書生看不上陸徜,但這裏幹活當差的仆役卻都喜歡陸徜,譬如飯堂的嬸子,灶上的廚娘,照管花木的大叔。

“你先坐,我出去借把椅子。”陸徜又去隔壁借椅子。

待他借完椅子回來,明舒已經站在書案前,正打開曾氏給的陶甕,夾出兩塊鯗臘,看到陸徜過來,鼻子裏哼了兩聲。

她的氣沒消。

兩把靠背椅並排放著,陸徜拉她坐下,兩個人對著一盤菜。明舒早就餓壞,動筷狠狠扒了幾口飯,陸徜自己不動,就給她夾菜,待她那口氣順得差不多,他才忽然道:“明舒,別說那樣的話。”

作為兄長,他是有氣惱她胡亂說話的資格,但他那股找不到緣由的憤怒,卻似乎不是站在一個兄長的立場來發作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麽,就是覺得明舒那時的目光和那句話,在那個瞬間,箭紮心一樣讓人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