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認兄

暴風雪肆虐,吞噬明舒的聲音。

一聲跟著一聲的“阿兄”,被風吹散,似落雪無聲,消失在幽沉夜色中。除了嘶吼般的風聲,無人回應她的叫喊。

她蹲在懸崖前,朝黑暗虛無伸出手,徒勞無功想要抓住什麽。

心,跟著這片黑暗,一點點沉入深淵。

明舒分寸大亂,可懸崖邊的草叢忽然簌簌一顫,露出顆腦袋來,有人艱難攀在懸崖石壁上。天色黑漆漆的明舒也看不清那是何人,她很快醒神,咬咬從地上抱起塊巨石,站在懸崖邊上看著那人。

陸徜絕沒想到,自己踩著石壁外凸的怪石死裏逃生,才爬到懸崖頂端,就看見明舒抱著石塊站在懸崖邊上,貌似打算落井下石。

“明舒?”

一聲低喝,明舒認出陸徜聲音,忙把手裏東西扔開,大喜:“阿兄?!”

“你在做什麽?快拉我上去!”

“我……我怕上來的是山賊。要是他,我拼命也要給你報仇的!”明舒一邊趴下拉他,一邊欣喜若狂。

陸徜費勁爬到山崖上,一邊道:“幸虧叫你認出,否則我還得做你手下的冤死鬼。”一邊拍拍衣上雪沫碎石雜草,眼角瞥見她怔怔站著不說話,便又道,“怎麽不說話了?我同你說笑而已。”

“阿兄……”明舒喃喃道。

陸徜只當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盯著她:“你喚我什麽?”

“阿兄……阿兄阿兄阿兄!”她一疊聲喊著陸徜,人忽如蝶雀飛撲進陸徜懷中,緊緊抱住他,將頭用力埋在他胸口。

陸徜被撲得小退半步才穩住,一時也呆若木石,好半晌沒回過神來,連手都不知該擱哪裏。

懷中的人抽噎得厲害,肩頭聳動不止,像蝴蝶的翅振,輕而密地敲在他心頭。

“嚇到你了?我沒事。”良久,他才放柔聲音道。

大掌緩緩按在她後腦,輕撫安慰。

明舒發泄了片刻,總算緩過這股情緒投起頭來,她包著口鼻,只一雙眼露在外面,那雙眼便尤其醒目——通紅的眼眶,蓄著來不及收住的淚水。

沒有來由地,陸徜心弦似被誰狠狠一扯。

記憶裏,從簡夫人過世那年起,他就再沒見過明舒哭過。江寧城的分離,他將話說得那般狠絕,她也沒在他面前露過一絲狼狽;數年的相交,他待她疏離客氣,她從來都笑臉相對;重傷醒來,前塵盡忘,她茫然失措毫無安全感,卻也未在人前露出半分怯弱……

今日這淚,若非難過到極點,她萬不會如此。

“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在你面前。”陸徜擡手,笨拙地擦她眼睛。

明舒“哼”了聲,帶著鼻音甕聲道:“就你愛逞強,差點把命逞沒。”

“好好,是我的錯,是……明舒,你剛才叫我什麽?”陸徜托起她的臉,問道。

明舒咬著唇,不肯作答。

陸徜又道:“剛才叫得那麽急,現在收回去來不及了,我都聽到了。”

“叫就叫。阿兄!阿兄阿阿兄!”明舒把心一橫,噼哩叭啦道。

“你終於肯認我這個兄長了?”陸徜問她。

她的防備,他都看在眼裏。從她失憶第一天開始,她沒喊過他兄長,也沒喊過曾氏母親,雖說相處漸漸融洽,但行事依舊透著小心,更沒少往曾氏那裏旁敲側擊打探他們的破綻。

明舒望向他——他風帽已除,臉頰上是被凜冽寒風刮出的紅痕,依稀還有幾道細微刮傷,目光很犀利,卻也有與此矛盾的溫柔。

他應該早就看出她的心思,只是看透不說破,從沒勉強她接受。

怎麽說呢,懷疑依舊沒有打消,但她……相信他這人。

他說是阿兄,那這輩子就是她的阿兄。

“嗯,阿兄。”她眉眼一彎,笑了。

得這一聲“阿兄”,陸徜有種心要融化的錯覺,風雪中隱約透來幾點火光,他拍拍她的背,道:“好了,可以松手了嗎?”

明舒“倏”地撒手,順便抱怨:“這衣裳是高富的吧?一股子臭汗臭酒味道,難聞死了。”

這就嫌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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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徜帶著明舒回到客棧時,山賊已經落敗。惡鬥停止,客棧到處一片狼藉,墻上隨處可見的血跡,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人,也不知是傷者還是屍首。明舒第一回 領教江湖的艱險,遠不是話本小說裏描繪得那般壯闊。

“別看了。”陸徜一掌罩在她眼前,“馬車停在客棧西邊,你把阿娘扶過來,趕緊進屋避雪,我去會會鏢頭。”

“哦。”明舒心有余悸,飛快點頭跑開。

沒多久,曾氏就被扶進客棧。她雖得陸徜交代藏身馬車上,但人依舊嚇得花容慘白。陸徜已與鏢頭見面,不過因為今日損傷嚴重,鏢貨差點丟失,鏢頭正帶著鏢師們清理,並無空暇多談,只互報了名姓再道過謝,見他帶著兩個女眷,便令人勻出客棧的上房給陸徜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