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雲海本來不叫雲海。(第4/5頁)

這些構成了他過去幾十年的人生,也是他所有驕傲的來源,這個帝國之所以在過去幾年能如常運轉,很大程度與他的盡忠職守離不開關系。

但長明還是覺得不對勁。

這種微妙的詭異感來自內心深處,仿佛隱隱有個聲音讓他睜開眼睛醒過來,可現實卻如繭絲層層包裹,讓他以為自己就是醒著的。

宮裏來人,連夜召他入宮。

上次這麽急的時候還是小皇帝八歲時,夜裏發高燒,哭著鬧著要相父,太醫不敢下藥,長明只得破例入宮,守在龍榻一整夜沒合眼,小皇帝最後哭累了沉沉睡去,手還不肯松開他。

想起往事,長明不由翹起嘴角,又隨即平復。

這次這麽急,想必也是發生了什麽事,該不會小皇帝又發了急病吧?

轎子忽然停下。

長明皺眉,掀簾子往外看。

“怎麽回事?”

沒有人應答。

轎子外面,四下無聲。

空曠的皇宮,遠處幾盞燈火,照不到這裏半分。

長明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從轎子裏走出來,舉頭四顧。

然後,他看見了立在宮殿城墻一角的人。

夜裏的身影將弓箭拉滿,遙遙對準他這邊。

長明眯起眼,一動不動。

雲海在猶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

今天這一切,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計劃好了。

他恨長明,尤其恨對方把持朝政,將自己的意志玩弄於股掌之間。

皇帝對這位權相而言,不是必須效忠的天子,而是坐鎮朝廷的傀儡和吉祥物。

他知道先帝的死有蹊蹺。

宮裏宮外都在傳,先帝原本病情已有好轉,是長明推薦的太醫開的藥方子,才最終導致先帝病情惡化。

先帝駕崩那天,也只有長明一個人在,誰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雲海連先帝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

他自幼喪母,後來又喪了父,如今宮裏也沒個長輩,能倚賴的只有長明。

但長明根本對不起他的信任。

這個男人……

只要長明一死,帝國大權就會重新回到皇帝手中。

白天的試探讓雲海徹底明白,長明是不會輕易交出權柄的。

他手下有門生無數,連禦林軍和邊軍都是唯他是從的鷹犬走狗,自己這個皇帝,只不過是他們眼中維護穩定平衡的棋子。

也許長明本來可以有更體面的死法,但雲海希望借由這樣的方式,來破除自己心中的魔障——

破除一直以來,對長明的所有敬畏,害怕和恐懼。

今夜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長明的人全都被調走,換上天子自己的親信。

為了這一日,他準備許久,萬無一失。

白天長明講那個故事時,他沒忍住出口反駁了長明,還以為對方會心生警惕。

幸好沒有。

手上的弓拉到最滿時,箭矢蓄勢待發,長明正好擡起頭,遙遙望向他這邊。

不知怎的,雲海心跳漏掉半拍,也猶豫了一瞬。

這一瞬他想到許多。

冰天雪地裏,長明背著他在這裏走過,那時候他還小,非要玩雪,長明拗不過,又怕內侍照顧不周,只好親自陪著他玩。

箭,離弦而出!

皇帝的騎射學得不錯,相反身為帝國宰相,長明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書生。

這一箭,對方根本躲不開,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箭矢直接射入對方胸膛,而且還是個對穿。

在這種情況下,以長明的年紀和身體,根本毫無生還希望。

皇帝終於感覺到自己能將所有權力都牢牢握在手裏了。

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能夠限制他,阻攔他,當他的絆腳石了。

但雲海並沒有欣喜欲狂的感覺。

他冷漠近乎平靜地看著長明倒在磚石上,痛苦抽搐,最終沒了動靜。

痛,不是從自己緊握的手掌傳來,而是從另外一處。

他擡手按住胸口,感覺從那裏傳來的痛楚。

一下,兩下,像有把錘子一直重重錘在心上。

沒了長明,他就是帝國的真正掌控者。

既然一切如此順利,他為何還會有這種感覺?

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雲海擡起頭,望向長夜裏遮蓋了月光的重重烏雲。

忽然間,一絲月光破開烏雲,照在人間,也在他心裏突然打開一道口子。

明心見性,尋根破障。

這句話驀地在腦海浮起,將他所有煩亂都炸得粉碎。

雲海閉上眼,身邊所有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和眾人慌亂喊陛下的動靜,悉數潮水般遠離。

他像一個在混沌中漂浮已久的人,永遠找不到自己的根腳。

直到,霧海散盡,潮水來去,坐在火邊的人映入視線。

雲海本來不叫雲海。

這個名字,還是他在海邊遇到長明和許靜仙二人時,臨時編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