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說:別哭(第6/6頁)

“外祖母,莫要再想這些了,母親也不願看您難過的。”姜言意深吸一口氣掩下心中那陣澀意,舀了一勺湯喂給楚老夫人:“您一直不吃東西怎麽行,我和言歸都還指望著您長命百歲。”

楚老夫人用絹帕掩了掩眼角拭淚:“吃,怎麽不吃,我還得替她好好看著你們姐弟二人。我是想起萍丫頭這心口就跟刀子在割一樣……”

姜言意連哄帶騙,可算是讓楚老夫人喝下了那碗羹湯,老人家一路舟車勞頓,早就疲乏不堪了,但還是拉著姜言意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姜言意哄老人家睡著了才離開。

走出院子時,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白發人送黑發人,人間大悲莫過於此。

路過原本給姜夫人準備的院子時,瞧見裏面空蕩蕩的,姜言意心中澀意更重。

想起那個還未正式見面的弟弟,她去了隔壁院子。

姜言歸腿不能下地,他坐在床上,兩眼空空望著前方,膚色是一種病弱的蒼白,精致的眉眼間死氣沉沉。

屋子裏伺候的是從京城楚家跟過來的護衛,這一路上約莫是一直伺候姜言歸的,如今已經摸清了他的脾性,端茶倒水時發出的聲音都極其微小。

姜言意進門時,護衛喚了聲“表小姐”,就躬身退下了。

姜言意在床前的繡墩上坐下,看著躺在床上那個心如死灰的少年,心中頗不是滋味:“言歸。”

姜言歸眼珠這才動了動,他看過來,雙目黑漆漆的,卻半分神采沒有:“阿姐。”

姜言意握住了他的手:“我在。”

“我們沒有娘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角滑落一道水痕,又快又急。

姜言意俯身抱住了這個半大少年:“別哭,娘一直都在的,她在天上。”

姜言歸一雙漆黑卻無神的眼睛裏不斷滑落水澤:“該死的人是我,我一個廢人,什麽都做不了……該死的明明是我啊……”

逼近的禁軍,鋪天蓋地的箭雨,那具中箭倒地的冰冷屍體,震天的殺吼,逐漸合上的城門……那天的一切都變成了無數個晚上折磨他的噩夢。

姜言歸痛苦閉上眼,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如果他不是個廢人就好了,這樣母親就不會為了回去救他,死在禁軍手上!

他喃喃道:“該死的人是我……該死的人是我啊……”

他這副癲狂失神的樣子看得姜言意又心疼又難過,狠心給了他一巴掌。

姜言歸臉被打得偏向一邊。

姜言意道:“你給我好好活著!活出個人樣來!你死了有什麽用?能把母親換回來嗎?還是能讓殺死母親的人抵命?”

“阿姐,我好恨!好恨!”姜言歸終於崩潰大哭起來,拳頭捏得死死的,指甲陷進肉裏卻不覺得疼。

他真的好恨呐!

姜言意看著他撕心裂肺大哭,她自己眼角也沁出淚來,她擡手抹去,望了望天道:“恨就得更加好好活著啊,你把自己弄得越不堪,那些想毀掉你的人就越高興。活著,該報的仇才有機會報,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她不知,就是她今日這話,讓眼前的少年在將來用盡詭計,坐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離開楚家新宅後,姜言意沒有急著回店裏。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她在白茫茫的天地裏漫無目的走著。

路過一戶關緊店門的人家檐下的時候,她突然不想走了,就在人家店門口的台階處坐下下來,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擱在手臂上,望著漫天飛雪出神。

“你想凍病麽?”

姜言意不知自己在那裏坐了多久,被人一把拉起來裹進一個溫暖懷抱的時候,聞到熟悉的皂角味,她突然鼻頭發酸,不知怎麽就落下來淚。

封朔感覺到她肩膀在顫抖,他輕撫她後背,沉默片刻後道:“對不起。”

他一收到消息,就知大事不妙,從西州大營趕了過來。

沒能把楚家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接來西州,是他的人失職。

面對他的道歉,姜言意搖頭,眼淚卻沒停下來。

這些眼淚裏,有多少是這具身體本能的情緒,又有多少是屬於她的悲傷,她分不清。

她哭得直抽噎,封朔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別哭。”他不會安慰人,風雪浸骨寒,這句不像安慰的話卻已用盡了他畢生的溫柔。

他活了二十余載,到今天才知道,原來看一個人哭,心口真的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