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事發突然, 季臨秋隨意找了個由頭跟朋友調了課,獨自開著自己的車駛向虹城。

今年高速新開,只用一小時有余能抵達舊地附近, 轉國道再開一小會兒就到。

他自飛葉繁花中穿梭而過, 能看見車窗外大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連綿如畫。

恍如隔世。

如今的他,有自由且優秀百倍的事業, 有自己的車與房, 安身立命俱全。

遇到姜忘以前的低郁種種,都仿佛是一個短暫而不愉快的噩夢,忘掉也無所謂。

將忘。

季臨秋低喃一句戀人的名字, 踩下油門開得更快。

他腦海裏浮現出許多畫面。

初見的那一天,星望剛剛拿到新校服, 開心地直轉圈給他看。

那個男人就站在走廊盡頭, 到最後都沒有向他走來。

像是舊識,又不曾照過面。

彭星望, 姜忘。

名字一換, 許多事便悄然無息地變了。

新的名字雖然也好聽, 如現今的他一模一樣,總歸多出幾分蕭瑟疏離, 有幾分涼。

他早上便離開了,抵達時才十一點二十, 漫無目的地找著地方,最後還是停在紅山小學門前。

季臨秋拎著鑰匙跟門衛打了聲招呼,緩緩走了進去。

姜忘和他聊過許多小時候的事。

就好像每個人的童年都會有一個兇巴巴的班主任,每個人騎自行車時都從高坡上摔下來過。

就好像每個人都會在小學時遇到一個極溫暖的朋友,以及總是忍不住買的小賣部零食。

一樁一件,說起來都悉數平常。

季臨秋沿著他和他說過的每一件事往前走, 腳步與話語輪廓重合,沒有半分異處。

他無法想象姜忘在童年結束以後,在離開他以後會是怎樣。

怎麽就沒有去讀高中,為什麽決定去參軍,在寒風呼嘯的北方陷在雪中幾回。

他看不見他在另一端時間裏的青春,看不見他們錯過的那些日子,唯獨看得見去年與此刻。

姜忘在某一刻折返回來,這一次選擇再來找星望,找他,改寫所有的困獸之鬥。

如今正是周末,許多小孩在操場上嬉笑著放風箏玩遊戲,細碎石子跑道還沒有換成塑膠跑道。

季臨秋緩緩坐在石椅上,喉頭幹澀。

他清晰明白,現在的彭星望,與九歲的姜忘,絕不是同一個孩子。

今後便是長大了,也絕不會是同一個人。

他感到說不出的心疼。

人一旦能感覺到刻骨的愛與牽掛,便能驟然間放下許多,又一瞬間肩負更多。

像是在某一秒被宿命擊中,仿佛呼吸都會燙肺。

季臨秋掏出手機,再度翻了一次姜忘的個人主頁。

手機網速比電腦要慢很多,上網並不算快,要等好幾分鐘才會出現相冊裏的縮略圖。

他循著這些照片找了過去,去尋看姜忘曾駐足流連過的地方。

老城墻,槐樹林,已經被開發商掘成土堆的荒地,還有彭家輝曾經住過好幾年的,破破爛爛但煙火氣很足的小巷。

彭家輝早就搬家了,連那一處棚戶區如今都快拆了個幹凈。

季臨秋停在炒面攤前,小販守在旁邊看了又看,不確定他是否要光顧自己的生意。

電話響了起來。

“臨秋?”男人聲音響起,澄澈又溫柔:“你還好嗎?”

“小符她們說你突然請假走了,是在生氣嗎?”

季臨秋聽著他的聲音,半晌道:“你喜歡吃炒面嗎?”

“炒面?”姜忘笑起來:“很喜歡啊,你想吃的話,有空我帶你去個老地方吃,他們家的面特別細,味道我覺得比裕漢這邊好。”

季臨秋看向小販玻璃推車上的招牌,又問道:“都吃什麽類型的?”

“我一般習慣加個蛋,少放豆芽青椒,也可以加根腸。”

季臨秋點點頭,對小販道:“要細面,加個蛋,少放豆芽青椒,再加根腸。”

小販忙不叠答應了,洗洗手忙活起來。

姜忘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愣了一下。

“你在虹城?”

“對。”季臨秋輕聲道:“我剛才在紅山小學逛了一會兒,等會兒吃完了面,想去火車站坐一會兒。”

電話另一頭沒了聲音。

直到十秒鐘之後,姜忘才深呼吸道:“你在火車站門口等我。”

“今天風有點大,要不要我給你捎一件外套過來?”

“可以帶我媽媽的那一套,”季臨秋笑得很釋然:“咱們兩穿一樣的,會不會很好?”

男人低低答應一聲。

“你在那等我,不要亂跑。”

炒面果然很好吃。

價格便宜,油也不是新鮮油。

偏偏就是這種夜市般的廉價風味,讓人一直很忘不掉。

季臨秋很少吃這種油膩的東西,可今天不知道怎麽地,居然連配菜也盡數都吃完了。

他知道姜忘還要好一會兒才到,索性把車停在這裏,一個人走去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