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殿內依舊歌舞升平, 無人察覺走了一人。

幾個尊位的妃子獻了禮,位份再低的,便沒那個機會, 在太後跟前獻禮了, 都止由監官站在大殿中間,將禮單誦過一遍, 謝太後再和顏悅色誇幾句,賞點東西, 便算完事了。

皇帝倒是一直陪著, 皇帝今年年近四十, 年紀並不大, 年輕時候亦是跟著先皇學過騎射功夫的,經年未曾落下過, 依舊豐神俊朗,又身居高位,九五之尊, 身上那股子貴氣,旁人是學不去的。

但他近年不大入後宮, 有子的妃嬪還好些, 無子的不就盼著寵了麽, 時不時將纏綿的眼神遞過來。

皇帝自不會在母後的生辰宴上寵幸妃子, 況且, 他在女色上, 一貫克制寡淡, 故而只坐著,未曾理睬來自妃嬪們的眼神。

謝太後看在眼中,身子微微踉蹌, 像是醉了般,右手扶額。身邊宮人立即察覺到了,扶住太後,低聲道。“太後……”

滿屋子的女眷,皇帝自不會把心思放在臣子家眷身上,故而太後一有動靜,他便察覺了,親自遞過去一只手,孝順關切道,“母後……”

謝太後倒是搖搖頭,擺手笑道,“不服老不行了,想你父皇在的時候,哀家雖不能說千杯不醉,但也是能陪你父皇喝上幾壺梨花白,哪想現在,才幾杯薄酒,就坐不住了,果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皇帝聽謝太後提起先帝,眉間卻是緩和了幾分,當年父皇與母後,的確是伉儷情深。那時,他也不會忌憚什麽,如今卻是……

到底是生疏了——

皇帝心中生出些愧疚,低聲道,“母後何須妄自菲薄,您身子骨利索著。這酒喝多了傷身,兒子也不喝了,扶您去歇會兒。”

說罷,母子倆起身,妃嬪們瞧見,自不敢妄動,俱起身行禮,目送二人離開。

謝貴妃坐下後,卻是看了眼遠處,見蘇老夫人身旁無人,神色微微一變,卻沒什麽動作,依舊穩穩坐著,心下焦灼之意卻是有增無減。

她輕輕垂下眼,太後到底不肯死心。

皇帝扶著謝太後來到後殿,宮人們見母子氣氛融洽,倒未敢上前,只撩起簾子,看著皇帝將謝太後扶到榻上。

皇帝又蹲下/身,親自替謝太後脫了鞋,蓋了被褥,事孝至親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要動容。

謝太後微微垂下眼,視線落在長子身上,唇邊笑著,卻有一絲寞落之意,道,“皇上想擡舉三皇子,哀家不反對。那孩子是孝順的,但封三皇子生母為後,是不是要再斟酌斟酌。一國之母,若出身過於卑賤,在後宮之中,怕是難以服眾啊。”

皇帝似是早料到太後要說什麽,只是一笑,道,“出身高低,都是朕的女人,章妃柔順,後宮以貴妃為首,從來不讓朕操心,又有母後坐鎮,章妃縱是不能服眾,也還有母後您幫兒子看著。兒子不指望章妃,兒子指望的可是母後。”

被兒子戴了頂高帽,太後卻高興不起來,只定定看了眼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卻處處忌憚她的兒子。

皇帝是她生的,她心裏明白,皇帝這個人,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喜歡誰,就要把所有好東西都加諸於身,後宮之中,無人得他這般偏愛,但過目不忘的三皇子,卻得了他的青眼,連生三皇子的章妃,都要一並擡舉。

這可真叫她這個當太後的,心裏不舒坦了。

大皇子二皇子都在她膝下養大,皇帝不喜歡,偏喜歡三皇子。

到底是喜歡三皇子,還是不喜歡她撫養過的皇子,太後心裏忍不住琢磨著,越想越深,面上卻露出點疲意來,微微擺手,嘆息道,“哀家累了,皇帝自去忙吧。”

皇帝也佯裝無恙,孝順兒子當到底,親自替太後掖了被角,吹滅了燈,輕聲道,“那母後歇吧,兒子不打擾母後清靜了。”

說罷,擡步走了出去。

才走出幾步,卻見一宮女急匆匆走了進來,手裏端著碗湯,見到陛下,似是一慌,立刻跪了下去,手沒端穩,宮女下意識朝前一撲,一聲脆響,瓷碗落地,湯濺在皇帝的衣袍上。

宮女嚇得半死,拼命磕頭,“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皇帝還未開口,帳子後的謝太後卻是被驚醒了,撩了簾子,看了眼滿地的瓷片,再看皇帝弄濕的袍子,呵斥那宮女,“誰教的規矩?自己下去領罰!”

又喊了嬤嬤進來,囑咐道,“去把哀家給皇帝新作的那件袍子取過來。”

嬤嬤一遲疑,看了眼皇帝,道,“那不是您留著給陛下壽辰用的……”

謝太後坐起身來,“再做新的便是,去取。”

嬤嬤應下,很快捧了件新袍子來,皇帝看了眼,繡工並不高超,用的是上好的料子,針腳也很細密,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心中有些動容,便道,“胡太醫說了,您的眼睛要養著,怎的還親自做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