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往日要一個時辰的路程, 李玄僅僅只用了一半不到的時間,人便已經到了別莊外。

他疾步下馬,心裏都還覺得荒唐至極, 還在想, 他不過出門一趟,這府裏的人把規矩忘得一幹二凈了, 竟敢拿阿梨的病來同他玩笑,待回去後, 有一個罰一個。

李玄疾步踏進別莊, 就看見章嬤嬤站在裏面。

章嬤嬤見了他, 面如土色, 便啪的一聲跪下了,結結實實磕了個頭。

“世子……”

李玄沒理睬她, 徑直那樣越了過去,心中想著,這府裏下人真是亂了, 連章嬤嬤這個老人都忘了規矩了。

這般想著,李玄心中卻隱隱焦灼著, 腳下的步子也邁得越發的快。

繞過影壁, 踏上遊廊, 那扇熟悉的門已經近在咫尺了。

然後, 驀地, 從那扇門裏, 傳出了一陣極其悲切的哭聲, 有一個人大聲喊著,“主子!主子……您睜眼啊……您別丟下我……”

李玄驀地停在了那裏,仿佛是短短一瞬, 又仿佛過了甚久,他才擡起手,穩穩地、不帶一絲顫抖的,推開面前的那扇門。

門緩緩被推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夾雜在梨花香裏,就那麽撲面而來。

往日裏叫他安心歡喜的味道,此時卻沾染了最叫人膽顫的血。

李玄不是沒見過血的人,但卻是第一次,什麽都沒看見,沒有支離破碎的肢體,沒有血淋淋的屍首,什麽都沒有,卻叫他心裏謊成這個模樣。

他還什麽都沒看到,隔著那扇朦朦朧朧的屏風,耳邊是丫鬟的哭聲,很遠,又很近。

李玄一步步走過去,短短一段路,他覺得自己走得異常艱難,繞過披風,他見到了阿梨。

他的阿梨,安安靜靜躺在榻上,身上蓋著條石榴紅的被褥,面上神情同以往任何時候一樣,安靜的、溫順的、乖巧的。

甚至,是安心的。

李玄恍惚中覺得,這畫面很熟悉,仿佛見過幾百次一樣,片刻,才緩緩想起來。

的確是熟悉的,過去兩年裏,每一個尋常的夜裏,阿梨都這樣安靜睡在他的另一側。

阿梨,只是睡著了吧?

李玄記不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過去,又是如何喚人將哭得撕心裂肺的丫鬟拉走的,只記得自己似乎是說了句話。

“別吵著你主子。”

侍衛丫鬟都出去了,屋子裏驟然安靜了下來,李玄坐在榻邊,覺得這屋裏安靜得過了頭了,他素日裏愛清靜,如今卻只想叫阿梨同他說說話。

說什麽都好。

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什麽家長裏短的閑話,他都會耐心的聽。又或者,朝他笑一笑,喚他一句“世子”。

只是,李玄等了許久,什麽都沒等到,一句都沒有。

屋裏死寂得嚇人,連屋外也靜得可怕,只有一陣陣的風聲,就好像,所有的飛禽走獸、所有的花鳥草木,一夜之間,全都在寒風中緩緩死去了。

李玄等了許久,終於好似放棄了一樣,他擡起手,去碰阿梨的手臂,還是柔軟細膩的,帶著一點點的余溫。

李玄極短促地笑了一下,連唇角都未提起,只一個短促的笑音,然後便輕聲地哄榻上的人,同她說著軟話,“好了,不鬧了,知道你不高興,我今日便接你回府了。你要聽話一點,我會很疼你的,我很……有你陪著,我心裏覺得歡喜。”

規矩板正的世子爺,第一次這樣放下架子,不帶一點脾氣,哄著自己的小通房。

但是,他說完了,一盞茶的功夫,仍然沒等到回應,他的臉上露出了點不高興的神色,卻又像是拿榻上人沒辦法,打不舍得,罵也不舍得,罰更是不舍得,只得拿出世子爺的身份,幹巴巴地“威脅”著。

“你若再鬧,我便不高興了。阿梨,你乖一點……乖一點好不……”李玄幹巴巴“威脅”著,漸漸的,一點一點的,再說不出半句話。

他沉默著,冗長的沉默著,也安靜下來了,良久,像是認命了一樣,終於站了起來,抱起榻上已經變得冰涼的人。

太冷了,李玄覺得自己仿佛被凍得沒了知覺,手卻下意識去取榻上的被褥,想將阿梨裹進去,潛意思裏還在怕她冷。

這一動作,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信紙,便從阿梨的袖中落了出來,在半空中悠悠飄了一圈,緩緩落在了地上。

李玄愣了好久,才彎腰去撿,慢慢展開,便看到紙上是阿梨秀氣的字。

“世子:見字如晤……”

那個“見”字,阿梨練的時候,一直寫不好,總是上長下短,比例古怪,他手把手教了小半個時辰,才寫的端正了些。

“過去兩年,世子待我很好。”

我好麽?李玄想,我待你不好,我只是自以為待你好,只是口口聲聲要待你好,卻把你一人丟在這冷冰冰的別莊。我不好。

“是我福薄,怨不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