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癡魚(第2/9頁)

白玉書不知道它是真通人性,還是純粹地饞,不過此魚既然張著大嘴肯吃,那他也就像上班一樣,每天都捏著一點幹糧點心過來給它送飯。白玉書除了手裏這點魚食之外,還揣著一肚子的心事,這點心事無人可訴,他就索性對著這魚傾訴起來。

這魚邊吃邊聽,時常是聽著聽著就忘了吃。

白玉書以為是蛋糕不合它的口味,便嘆息了一聲道:“你怎麽也像那幫流氓一樣,總想著不勞而獲呀?海裏那麽多小魚小蝦,非得等著我來喂你嗎?”

小魚鼓著兩只大圓眼睛看著他,像要說話似的,吐出了個大氣泡。

白玉書又嘆一聲:“你要是條狗就好了,夜裏幫我看看大門也是好的。”

小魚聽了這話,立刻就決定去做狗。

因為這魚不是凡魚,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成了精。

魚精生性潑辣,是條雌魚,雖然年紀至少是在一百歲以上,但放在妖精堆裏,她還是個小姑娘。聽了白玉書這些天的牢騷過後,她早已義憤填膺,氣得眼珠子都要往外鼓。白玉書喂魚完畢,拍拍手轉身離去,而這條小魚一甩尾巴一轉身,也潛入深水,箭似的往那遠方海中遊去了。

在深不可測的水下,小魚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鯤哥。

鯤哥當然也是條魚,不過奇大無比,成精的年份也比小魚久遠許多。鯤哥的身份很神秘,起初自稱是條鯨,後來又說自己是“北冥有魚其名為鯤”中的“鯤”。鯤哥遊遍太平洋,見多識廣,所以小魚在幹大事之前,認為自己有必要先向鯤哥討教一番。

“氣死我了!”小魚摸著黑對鯤哥叫,“我要上岸去做狗,把那些欺負白玉書的壞蛋全部咬死!”

鯤哥——暗暗地有點喜歡小魚——所以聽了這話,心裏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我說,你是不是看上那個小白臉了?”

小魚不假思索地答道:“沒有的事!”

“那你就不要去管人間的閑事。”

“我不是管閑事,我是一身正氣,憋得難受!”

鯤哥畢竟是多吃了許多年的魚蝦,頗有幾分智慧:“我告訴你,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可畢竟是人妖殊途,沒有一對是落到好結果的。遠的不提,就說那個白素貞,好好的一條大白蛇,就因為看上了許仙,最後落得——”

他這話沒說完,因為小魚早已經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他越是苦口婆心,她越覺得煩。原地做了個向後轉,她一聲不吭地遊向了碼頭,且遊且想:“少拿那條倒黴蛇和我比,我悄悄地上岸,悄悄地幫忙,誰能看出我是妖精?妖精倆字寫我臉上了?”

午夜時分,小魚遊到了碼頭岸邊。

一道白光從水中激越而出,停泊在角落處的小小空船隨之猛地一蕩。

白光落在船尾,迅速地分化出了頭顱四肢,於是水中的小魚不見了,船上多了一名水淋淋的光屁股小姑娘。十幾年沒上過岸了,小魚一邊擡手攏起長長的濕頭發,一邊蹲下來對著那水面去照。

今晚的月色好極了,恢復了平靜的水面上,也影影綽綽地現出了她的面容。她做魚時漂亮,如今變成了人形,也是一樣的美,瓜子臉杏核眼,眉毛睫毛都是濕漉漉的濃黑,皮膚點綴著亮晶晶的水珠,則是月光一樣的銀白。

沾沾自喜地擡手摸了摸臉,她起身彎腰跑進了船艙。不出片刻的工夫,她出了來,周身已經換作了漁家女的打扮。笨手笨腳地將一頭長發編成了大辮子,她就這麽穿著偷來的衣裳,赤腳跳到岸上去了。

這碼頭所在的海岸,亂石叢生,只用木板臨海鋪了一條棧道,大輪船停靠之處,才有像樣的道路和建築。小魚在水中遊慣了,兩只赤腳又是嫩得很,根本扛不住棧道上的碎石頭,所以一路走得搖頭擺尾,苦不堪言。待到她尋尋覓覓地找到腳行大門之時,已經是快要齜牙咧嘴地落下淚來。

腳行這地方白天熱鬧,裏面的工人出出入入,專為往來貨輪搬運貨物;如今到了後半夜,則是無船無人,大門緊閉。小魚一屁股在大門前坐了下來,想要歇歇自己的腿腳,順便設下一計,混入腳行與白玉書相見。可是未等她那一計成形,身旁的大門“咯吱”一聲,竟是被人從內推開了。

小魚嚇了一跳,慌忙回頭去看,結果就見一名頎長男子站在門內,手裏提著一盞馬燈,昏黃燈光照清楚了他的清秀面孔,正是白玉書!

白玉書提著馬燈,小魚扳著腳丫子,兩人互相瞪著,一起嚇了一大跳。白玉書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開了口:“你你你、你是何人?為何大半夜地跑到我家門前摳腳?”

小魚連忙松了手,忍痛站起來面對著他,她萬沒想到兩人竟會如此相見,窘得面紅耳赤:“我才沒有!我是走累了,腳痛!”